文学现场|小说家为什么能看透人心?

2023-09-08 11:59:44

罗伟章以“史”为系列的小说写了三部,您刚刚出版了《南京百年文学史》,也正在写《二十世纪中国长篇小说史》,对长篇小说的研究非常深入,想请张老师聊聊罗伟章小说在乡土小说或当代长篇小说中的位置。

张光芒:小说家为什么能看透人心?谈《隐秘史》这部小说,这个主题的方向非常对。不要以为“看透人心”是可以随便说的,简直没有比这再高的了。

“海不管多深都可以丈量,天空不管多高都可以测量,只有人心是测不透的,谁能看透人心啊?”其实没有人能看透人心,但是这个主题却说“小说家能看透人心”,而且把它当成一个事实,问为什么能够看透人心。

用这样一个方向来理解罗伟章和他的小说创作,这样的思路、方向是很准确的,非常有针对性。

《隐秘史》这部小说,它对乡土世界的写作范式进行了重新解构和建构,对乡土文学叙事的范式做了一次革命性的尝试。

还是从人心的思路来理解这部小说,为什么说人心是很难看透的,很多作家写的东西,为什么对我们吸引力不大,就是因为很多作家是不愿意去深挖人心的,呈现的是类型化的人性、类型化的人。

自五四以来,真正能看透人心的,除了鲁迅,后人是比较少的。

看透人心非常难,它体现为几个层面:首先能不能看透“一个人”的人心,连一个人的人心你都看不透,连身边生活着的最亲密之人的心,你都看不透,你能看透所有人的人心吗?不可能的。

你看《隐秘史》中的桂平昌,他连自己妻子的心理都摸不准,他不知道妻子为什么讨厌自己,也不知道妻子还有另外的爱情的燃烧;他对自己的仇人苟军也看不透,他只有恐惧,到了后来,他有所变化,但是他是看不透的。

除了看透人心,还需要写透人心,这涉及艺术成就的高低,这种技巧也是很重要的,我觉得罗伟章在这个方向上是通过一次次的敲门,不断地在接近这个目标。

他是如何接近的?罗伟章最初在文坛上获得比较大的名声,是“底层写作”。一说到“底层写作”,罗伟章就是非常重要的代表性作家。

他比较早地关注“底层”,后来他就试图摆脱“底层写作”这顶帽子,为什么?“底层”的心理是类型化的,比如说,穷人都有相似的心理,用“底层写作”的批评概念来框定他的时候,他会感觉到追求上的不满足,他就开始摆脱这样一顶帽子,他要写个体的心理。

所以《隐秘史》就回到对原状态的、个体性的基础上,从这样的角度重新接触、拥抱和挖掘描写的对象。

《隐秘史》这部小说,我最大的一个感受就是,它在挖掘人心、表现人心这样一条道路上坚定地走着,在我们当下的文坛中,他走在前沿和先锋的位置上。

他的小说比较远地离开了对于历史的宏大叙事,所以如果说他写的是“乡土史”,我想作家本人也是不满足的。他的创作不仅要写一个农民的心灵史,更要写出人心史。

“人心史”是什么意思?《隐秘史》的重点是“人心”两个字。有人说,《隐秘史》写的是人性史,“人性史”是一个大而无当、缺乏意义的说法。

人性总是可以归类的,但是人心是没法归类,所以《隐秘史》就回到对人心的描写上,对桂平昌“人心史”的变化过程的揭示,构成了这部小说的主线。

在《隐秘史》中,我们看到的一个人活着的样子实际上不是他真正的样子,主人公桂平昌活着的样子不是真实的样子,他真实的样子在他的心理世界中。

所以作家就追踪,就去找到人心的变化轨迹和复杂性,小说通过叙事还进一步表明,只有在人的自我与他人的关系中、在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的关系中,才能找到人心所代表的个体的真实、复杂的样貌。

桂平昌这个人物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就是由他的心理变化过程建立起来的,只有回到他的隐秘的内心世界中,才能找到这个人的真实自我、主体自我。这是我们看到的他活着的样子。

《隐秘史》里有两个特别大的特质:一个是对内心探测得非常深,另一个是它发生在村庄里。把多种特质比较完美地糅合在一起,这样的写法,是当代小说的趋势,还是罗老师的独创?

张光芒:罗伟章的写作特别重视挖掘人心,在我们一百多年来的文学史上,小说家只要是挖掘人心、描写心灵史,大家都会发现一个特点――大部分都在描写知识分子,挖掘的心理往往是以知识分子的心理为主。比如子君、涓生,《围城》里的主人公,《财主底儿女们》里的主人公,都是知识分子。

写底层人物,写老百姓的生活,对老百姓的那种心理的挖掘也是远远不够的。

我刚才为什么说罗伟章比较早地试图抛弃“底层写作”的帽子呢?因为有的作家对“底层”主要是基于一种无根的想象,比如,出租车司机张三、李四,他们的生活水平、他们的心理都差不多,满足于这种类型化的想象,对他们的心理描写绝对是不真实的,绝对不是一个真正的小说家应该去做的。

所以我觉得罗伟章在这一点上,他有很个人化的追求,就是把这种内心世界的隐秘史的写作方向,植根于乡土社会,安置在老百姓身上。

我想起罗伟章自己说过的一句话:真正“惊心”的是日常和普通人。现在有很多作品写得都很离奇,有的作品一上来就是生死大战,就是重大冲突,但真正的生活只能是日常,只能是琐碎的。

就像桂平昌去挖麦冬,突然趔趄了一下,发现了一个洞,这个洞有一种隐喻性。

桂平昌在这之前,一直生活在苟军的恐怖之下,产生了一种恐惧心理,这种恐惧心理就是老百姓的一种很有标志性的心理状况,而这种恐惧心理一方面来源于邻居每时每刻的欺压、侮辱、威胁;另一方面来自即使不被威胁的时候,还是可怕,久而久之,这种可怕的威胁造成了一种“心魔”,即使害怕的那个人死了,已经是一具白骨了,他还是很害怕,甚至得了一种谵妄症。

当小说在挖掘这种个体心理的时候,就把它上升到了一种隐喻性的、更古老的存在方式。

描写普通老百姓的日常和普通人的点点滴滴,单纯靠想象力是不够的,那种距离感、疏远感实际上经常地存在。

而在《隐秘史》当中,你就会发现普普通通的桂平昌,包括他的妻子陈国秀,包括苟军――苟军也被写活了,苟军,你看他是个“狗东西”吧?因为他的存在,桂平昌既不“平安”,也不“昌盛”。苟军显然不是个好人,苟军对平昌不好、侮辱陈国秀,但他对自己的母亲还是很好的,他在另一个方向上有时候表现得很善良。

通过桂平昌这种普通人的心理、生活里的点点滴滴,把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写得十分丰满、真实,回到普通人的真实状况中,这是单纯靠想象力所达不到的,必须真的去理解这样一种人生状态,你才能写出它来。

《文学现场》是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自媒体平台打造的名家访谈栏目,关注当下的文学热点话题和作家作品,以作家专访、作家印象和深度对话等形式,形成作家、编辑与读者的良好互动。

Copyright © 2023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新华书店古典小说价格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