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把张爱玲从遗忘中挖掘出来

2023-09-07 10:3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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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数中国现代作家,能像张爱玲这般于本土海外皆声名煊赫的可谓寥寥。然而在大半个世纪以前,她却一度被归为 “新鸳鸯蝴蝶派”作家,为主流文坛所鄙弃。值得庆幸的是,夏志清先生在其1961年出版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中,全然不理会当时的“定评”,将张爱玲称作“今日中国最优秀、最重要的作家”,并对其多部作品进行了深入且极富洞见的品评,从而再度引发了中西学界对其的关注。这部开创性的著作,也帮助张爱玲跻身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经典之列,逐渐成为海内外炙手可热的作家。如今,张爱玲及其作品早已形成一种“文化风尚”,相关的研究论著亦卷帙浩繁,但夏先生在《小说史》中的评述,却仍是了解这位传奇作家不可错过的重要资料。

对于一个研究现代中国文学的人说来,张爱玲该是今日中国最优秀、最重要的作家。仅以短篇小说而论,她的成就堪与英美现代女文豪如曼殊菲儿(KATHERINE MANSFIELD)、波特(KATHERINE ANNE PORTER)、韦尔蒂(EUDORA WELTY)、麦卡勒斯(CARSON MCCULLERS)之流相比,有些地方,她恐怕还要高明一筹。

张爱玲早年的生活并不快乐,亏得她毅力坚强,没有向环境屈服;后世读者能够读到她的作品,应该觉得幸运。一般青年女作家的作品,大多带些顾影自怜神经质的倾向;但在张爱玲的作品里,却很少这种倾向。这原因是她能享受人生,对于人生小小的乐趣都不肯放过;再则,她对于七情六欲,一开头就有早熟的兴趣,即使她在最痛苦的时候,她都在注意研究它们的动态。她能和简· 奥斯汀一样地涉笔成趣,一样地笔中带刺;但是刮破她滑稽的表面,我们可以看出她的“大悲” ——对于人生热情的荒谬与无聊的一种非个人的深刻悲哀。张爱玲一方面有乔叟式享受人生乐趣的襟怀,可是在观察人生处境这方面,她的态度又是老练的、带有悲剧感的——这两种性质的混合,使得这位写《传奇》的年青作家,成为中国当年文坛上独一无二的人物。

张爱玲在差不多刚会执笔的时候,就不断编故事、画图画。据她自己说,她七岁那年,就在编一则以隋唐为背景的历史小说。这种写作兴趣的早熟,可以和勃朗特姐妹相比。年岁渐长,她又试写各样的通俗小说,从鸳鸯蝴蝶派章回小说一直到叫喊革命口号的普罗小说。把文字好好地活用,固然给她极大的乐趣;但是画人物画也使她很得意。《流言》里面有好几页人物素描,都是些她在上海香港所见到的人物;她的描绘能够把握重点,而且笔触轻灵,不浮不乱。她假如好好地受过一些图画训练,可能成为一个画家。张爱玲从小就用文字、图画来记录她自己看到的世界,因为她对这个世界给予她的感官享受,非常爱好。

张爱玲天赋既然灵敏,她所受的又是最理想的教育。她的遗少型的父亲,督促她的课业很严,她从小就熟读中国旧诗古文。她的文字技巧,实在得力于此。否则以区区二十几岁的少女(她开始发表作品是在那时候),把中文运用得如是圆熟自如,是叫人难信的。她的父亲逼她学中文,母亲又很早把她带入西洋艺术、音乐、文学的世界。论学问,她当然比不上钱锺书。太平洋战争发生,她辍学的时候,她的西洋文化的智识绝不会超过一个美国东部女子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但是作家所需要的不一定是智识,而是她的人生的教育。换言之,作家应该在日常生活里能够吸收材料,保留印象,并且善加利用。人生的范围是广大的;巴赫、莎士比亚固然重要,爵士音乐和好莱坞也有它们的重要性;中国旧诗里所抒写的情感虽然精致,戏曲里所表现的人生虽然恶俗,但对于作家而言,它们是同样有其效用的。张爱玲雅俗兼赏,因此她的小说里所表现的感性,内容也更为丰富。

凭张爱玲灵敏的头脑和对于感觉快感的爱好,她小说里意象的丰富,在中国现代小说家中可以说是首屈一指。钱锺书善用巧妙的譬喻,沈从文善写山明水秀的乡村风景;他们在描写方面,可以和张爱玲比拟,但是他们的观察范围,较为狭小。张爱玲在《传奇》里所描写的世界,上起清末,下迄抗日战争;这世界里面的房屋、家具、服装等等,都整齐而完备。她的视觉的想象,有时候可以达到济慈那样华丽的程度。至少她的女角所穿的衣服,差不多每个人都经她详细描写。自从《红楼梦》以来,中国小说恐怕还没有一部对闺阁下过这样一番写实的功夫。但是《红楼梦》所写的是一个静止的社会,道德标准和女人服装从卷首到卷尾,都没有变迁。张爱玲所写的是个变动的社会,生活在变,思想在变,行为在变,所不变者只是每个人的自私,和偶然表现出来足以补救自私的同情心而已。她的意象不仅强调优美和丑恶的对比,也让人看到在显然不断变更的物质环境中,中国人行为方式的持续性。她有强烈的历史意识,她认识过去如何影响着现在——这种看法是近代人的看法。

她的世界里也充满了自然景物的意象。小说里的人物虽然住在都市,但是他们仍旧看得见太阳,能够给风吹着,给雨淋着,花草树木也总在他们眼前不远。公共汽车乘客怀抱里的一大捆红杜鹃,公寓房子的洋灰屋顶上的一盆藤草努力朝天爬,夏天的微风在一个失意的男人纺绸袴褂里面像一群白鸽似的“飘飘拍着翅子” ——这种小节不但使故事更为生动,而且使当时的“人”和“地”更能给人一个明确的印象。张爱玲的世界里的恋人总喜欢抬头望月亮——寒冷的、光明的、朦胧的、同情的、伤感的或者仁慈而带着冷笑的月亮。月亮这个象征,功用繁多,差不多每种意义都可表示。

张爱玲见了具体事物,固然深感喜悦,她对于人和人之间的微妙复杂的关系,把握得也十分稳定。她诚然一点也没有受到中国左派小说的影响,当代西洋小说家间所流行的一些写作技巧,她也无意模仿。有些西洋小说家专写意识流,即为她所不取;因为在意识流之外,还有更重要的道德问题,需要小说家来处理。人心的真相,最好放在社会风俗的框子里来描写;因为人表示情感的方式,总是受社会习俗的决定的——这一点,凡是大小说家都肯定,张爱玲也肯定。张爱玲受弗洛伊德的影响,也受西洋小说的影响,这是从她心理描写的细腻和运用暗喻以充实故事内涵的意义两点上看得出来的。可是给她影响最大的,还是中国旧小说。她对于中国的人情风俗,观察如此深刻,若不熟读中国旧小说,绝对办不到。她文章里就有不少旧小说的痕迹,例如她喜欢用“道”字代替“说”字。她受旧小说之益最深之处是她对对白的圆熟和中国人脾气的透彻了解。《传奇》里的人物都是道地的中国人,有时候简直道地得可怕;因此他们都是道地的活人,有时候活得可怕。他们大多是她同时代的人;那些人和中国旧文化算是脱了节,而且从闭关自守的环境里解脱出来了,可是他们心灵上的反应仍是旧式的——这一点张爱玲表现得最为深刻。人的感性进化本来很慢;国家虽然是民国了,经济上工业上的进步更是旷古未有,但是旧风俗习惯却仍旧深入人心。《传奇》里每个人都勾画得清清楚楚,他们给他们的背景一衬托,更显得栩栩如生;他们的背景是当时的社会经济情形,是他们的父母,或者广言之,是一个衰颓中的文化。

欧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掌门人、当代最有影响力的中国小说评论家夏志清

以犀利的笔锋剖析“感时忧国”的文学精神

以敏锐的眼力发掘作家的价值和“本来面目”

以艺术的尺度建构中国现代文学的“大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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