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07 10:31:03
大概三四年前,我还在学校念书,没有经济压力和学业困扰,甚至没有男朋友。宿舍是上床下桌,桌子是用来吃饭的,床反倒用来工作。安了遮光帘,成了风不能入雨不能入的小王国。没课的时候,我就抱着电脑在床上阅读写作,喜欢在小说题目上花样翻新。比较典型的作品是《潮打空城计》,合了“潮打空城寂寞回”的音,用了“空城计”的典故,铆足劲想从题目就拽着人往下读。还发表过一篇《黑灯火》,主人公是个失明的女人,题目里就暗示了“瞎”。《城北急救中》则是“城北急救中心”的牌子坏掉了一个字,多少体现了城北的兵荒马乱。
毕业后在杂志社工作,闲暇少了很多,一时间要和那么多作者打交道,精神极度疲惫,来了灵感也没时间写。为抓住那电光石火,常常要先向朋友们把小说主要情节讲述几遍。对题目的审美也因此变化,喜欢用简单句子把核心拎出来,还喜欢以人称代词开头。就像某位急于倾诉的朋友,聚会时迟到了,坐稳之后从嘴里冒出的第一句话,直截了当,没头没脑。
本次在新干线发表的两篇小说,正是我为“人称代词系列”所做的尝试。
在我的想象中,《它不是红色》的倾诉者刚刚结婚,跟最好的朋友分享婚礼照片,手指一划,精准指向母亲身上那条藏蓝连衣裙。其实在现实里,反倒是母亲狂热关注着我的穿衣偏好。我买了件灰毛衣,她一定会强调说,她年轻时也喜欢灰毛衣;我穿了条花裙子,她又会忙不迭指出,她当年也买过类似款式的裙子。青春期时我曾万分不忿,感觉她在“碰瓷”,还感觉自己的审美独立性遭到了挑衅。现在我几乎能理解她的想法了,她急于在我身上寻找她的影子。而这篇作品所关注的,则是影子与影子之间的问题,一个不该被问出口的问题:你更爱母亲还是更爱女儿?
《她要去阆中》的倾诉者可能是在相亲,高档餐厅里跟陌生人面对面坐着,解释上段恋情的分手理由,语气含含糊糊,好像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摇摆在“知”与“不知”、“信”与“不信”之间,通过凝视女友的抉择来审视自我,通过凝视“谎言”来寻找一种伟大的生活。对这篇小说的构思,最远可以追溯至高中地理课。在老师的要求下,我们每人买了一套磁力中国地图拼图,闲暇时把各个省份拆解下来,拿在手里把玩观察,慢慢熟悉它们的轮廓,乃至能够默画下来。那时我们的生活被大小考试规划得井井有条,每天都在向标准答案靠拢。我有想过,等高考结束后就找来图钉,闭着眼睛朝上面随机一扎,扎到哪儿就去哪儿毕业旅游――旅游最终并未成行,却遥远地将这篇小说召唤出来。
还想谈谈的,是两篇作品里共有的小设计。《它不是红色》里,女儿质问母亲,“都怪你,你不明白吗?”在承受姥姥的哀怒时,她大声回应,“我知道了。”《她要去阆中》里的女友向主人公反复强调,“这是我的决定,你明白了吗?”主人公则回答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有意将这样平常的语句安插进来,让它们回荡在文本之中,以强调这样的事实:大多数时刻,恰巧是“知晓”遮蔽了“真实”。
这两篇作品也同属于“城北故事”系列。“城北”是我虚构的城市,有着北京的丰富,也有着我家乡青岛的那片海。回想起来,我的创作总体而言是贴着个体经验的。高中和本科时写校园故事,很多发表在《萌芽》上面,写故事就写故事,很少追究背后的因果,追究也追究不明白;基本都在暗恋,最过分的举动不过是接个吻。读硕士之后,身边朋友们纷纷开启恋情,可喜可贺,我笔下的情侣也学会了同居,就此有了《城北急救中》两位落魄而自在的年轻人。如今的故事里,主人公们已经又往前走了一步,开始备婚。
谈论自己的创作意图总归让人有些羞愧,因为意图多半是好的,能不能以技术实现却要另论。我写得很慢,近些年发表得很少,这两篇作品都是我很珍重的,前前后后修改过不少版本,希望读者们能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