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08 10:24:50
夏金桂,独生女,长得十分俊俏,也略通文翰。父亲早亡,母亲能干,把“桂花夏家”的企业扩大到整个长安城,连宫里的一应陈设盆景都用她家的。
但这个母亲,却没有按照当时的礼仪教导女儿(大约这个母亲也是特别狠的角色,没有一定的手段,怎么扩大经营“夏家桂花”呢?),只是一味地娇纵女儿,以至于让夏金桂养成了一个盗拓的脾性:
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在家中时常就和丫环们使性弄气,轻骂重打的。
还不愿意让别人说出“金桂”二字来,后来改“桂花”为“嫦娥花”。
可是,这些情况谁了解呢?求了亲,随即就订了结婚的日子。这样急,大约是两家都觉得称心如意――在薛家,还以为夏家是有钱人家,又是没儿子的,自己拣了一个大便宜呢。
不久之前,薛姨妈亲自提亲,为薛蝌做主,聘了刑岫烟。这刑岫烟是大家眼见到的,容貌秀丽,举止大方,只有一点不好――家境差,父母都是无能之辈,十多年都寄居在蟠香寺,现在又厚着脸皮寄居在亲戚家,指望女儿得的那一两银子度日。
薛蟠明明是大哥,该他先做亲,为什么要先给薛蝌呢?薛姨妈给出的理由是:刑岫烟这么好,舍不得给薛蟠,怕糟蹋了人家好姑娘,给薛蝌合适。现在,另有一个“比花朵儿还轻巧的”的女儿,只是背景很好,有钱,薛姨妈就愿意了,也不觉得是儿子糟蹋人家姑娘了。谁知道,天算人算,娶了一个搅家星过来。
且看夏金桂的手段。
先是薛蟠。看准薛蟠“有酒胆无饭力”,趁新鲜兴头上,一日日制服了薛蟠。
然后是香菱。为香菱改名字;晚上让香菱端茶倒水,故意让香菱扰乱薛蟠和宝蟾的好事;又剪一个纸人出来,上面扎上五根针,诬陷香菱要害死她。可怜香菱怎么耐得住这样的折磨。
接着薛姨妈。薛姨妈很小气。香菱弄湿了一条新裙子,都怕她唠叨;夜夜和女儿做针线做到深夜。现在娶了这样一个富家女儿,应该梦里都笑出声来吧。那些金的,银的,不都跟着儿媳妇陪送过来了吗?可是,这个媳妇没大没小,大呼小叫,不怕人笑话,竟然隔着窗子和她顶撞,哪里有旧人家女儿的半点风范?且句句句句揭薛家的老底――你们薛家不就是有钱吗?行动拿钱垫人,又有好亲戚挟制着别人。
不仅仅如此。高兴时,夏金桂总要聚众掷觳子,斗纸牌,还要吃那折磨死人的油炸焦骨头。这哪里是个家,整个一乌烟瘴气的赌博餐馆。
至此时,被气得“身战气咽”的薛姨妈,才明白这个儿媳妇不是一般的野蛮,脑子里根本没有一般的纲常伦理。
最后是小姑子宝钗。宝钗特别懂事,别的不说,单拿装饰来说。先前也是富丽闲妆,可是家境渐渐不好时,就一样一样的去掉了,还教导刑岫烟,叫她也不要虚荣。宝钗,其实一样是商人家的女儿,做事一样以实用为原则,个性上一样以要强为主,就连早年丧父也是一样,可是,为人处世却和夏金桂有天壤之别。
以宝钗识人之能,早已察觉夏金桂的不轨之心――抢占薛家“山头”,成为薛家老大。但宝钗随机应变,暗以言语弹压其志,让夏金桂找不到缝隙。但身为女儿的宝钗只能自保,无力还击,也只能陪着母亲落泪罢了。
本来是其乐隆隆的一家人,忽然飞进了一个“大马蜂”,先是倚娇作媚制服了最软弱的一个薛蟠,然后渐次所有的人。薛家看惯了宝钗的温柔懂事、香菱的逆来顺受,哪里知道如何钳制处处蜇人的“大马蜂”呢?在慌乱中,这只“大马蜂”趁机就夺取了蜂巢。
夏金桂实在是红楼女人中的另类――作为媳妇的女人哪个不知书达礼,唯长辈是从?王夫人都已经是做奶奶的人了,听到贾母生气,还要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听其训斥;王夫人吃饭,作为晚辈,李纨,凤姐捧碗的捧碗,拿筷子的拿筷子,忙得不亦乐乎。
夏金桂论心中经纬,颇步凤姐后尘。但王熙凤不失了大家闺秀的教养。有一次,贾母生日,有人惹了尤氏,捆了邢夫人那边的两个婆子,邢夫人当面求情,王夫人回头命人就放了。凤姐不由委屈,回房哭泣。琥珀来传凤姐,说贾母等着回话呢。凤姐立马重施粉黛,换回了笑脸。这在礼仪上,夏金桂是一万个跟不上。
我自然感慨,当初薛蟠,做买卖顺路去看望亲戚,谁承想就遇到了夏金桂。夏金桂,花朵似的,也读书识字,又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便以为是天缘,谁知道过门之后竟然如此野蛮呢?选择儿媳妇,还是贾母说得好:
“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
千万别把背景放在首位。野蛮的夏金桂,在那个处处以“忍”字当头的媳妇中,显示出一种有别于其他儿媳妇唯唯诺诺的勃勃生气,为整部红楼吹进一股特别新鲜的夏日之风。
这固然让我喜欢,但如果放到当代,举眼都是夏金桂的时候,又觉得,这样的个性实在不利于“家和万事兴”的信条――如果真爱自己,那就先爱自己的家人,养成一个豁达的心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