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曹雪芹“一把辛酸泪”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悲剧时代

2024-08-23 10:25:40

上一篇拙文(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 70《“怀金悼玉”,真的“大有深意”吗?》)初步探讨了“怀金悼玉”的《红楼梦曲》中所感怀的“金”和悼念的“玉”,就是以“金”之钗和“玉”之黛为代表的十二钗,而“金”和“玉”最终要归结于“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第七回脂批),本篇拙文将对这一话题进行进一步探讨。

1、“大有深意”的“金”,“大有深意”的“玉”

宝玉的太虚一梦,引梦、出梦皆用“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的秦可卿,脂批指出:“竟不知立意何属。惟批书者知之”,因此,第五回关乎通部书的立意大旨,是“甄士隐”之文本中至关重要的一回,其中暗藏着脂砚斋不能明说的“甄士隐”。

该回梦中的宝玉见到“其鲜艳妩媚,有似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乳名“兼美”的秦可卿,脂批指出,“兼美”“盖指薛林而言也”(第五回脂批)。第十六回脂批指出:“凡用宝玉收拾,俱是大关键”,第五回的这一细节,出自宝玉眼中、将“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秦可卿和诸芳代表钗黛兜拢到一块,显然正是事关通部书立意大旨、暗藏着脂砚斋不能明说的“甄士隐”的“大关键”。

人在世上,都要吃喝拉撒睡,没人能够免得了世俗生活,除此之外,还多多少少要受到国家政治所决定的时代影响,但秦可卿隐指谥号“密”的废太子胤礽,非凡的出身让他在世俗生活之外,还比常人更紧密地与家国政治联系在一起,在相当程度上,家国政治在他人生中的重要性远超世俗生活,甚至决定了一切。

服用“冷香丸”的宝钗,“任是无情也动人”,安分从时,又不失“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之壮志,是文本中集生活智慧之大成者,因此,作为“怀金悼玉”中“金”之代表,宝钗隐喻秦可卿的世俗生活部分[注1]。

黛玉的前世今生与“密”密切相关,“密“作为胤礽的谥号,具有政治意涵;她的别号“潇湘妃子”,也是亡国之典,与她一生的泪水相对应,同样具有政治意涵,因此,作为“怀金悼玉”中“玉”之代表,林黛玉隐喻秦可卿的家国政治部分[注2]。

胤礽,一个出身于清朝皇室的、极为重要的历史风流人物,早早便被立为太子,在几乎所有人都看好他必将继承大清江山之时,却两次被废,最终于雍正二年被迫自缢身亡[注3],他跌宕起伏、“登高跌重”的人生经历,即使在所有的太子中,也是难得一见的,浓缩了康雍时期风云激荡的政治斗争史,其影响甚至波及到乾隆初年的“弘晳逆案”,几乎可以说,他标记了一个时代。

因此,作为“怀金悼玉”中“金”之代表和“怀金悼玉”中“玉”之代表,“兼美”于秦可卿、具有世俗生活和家国政治意涵的钗黛在用“贾雨村言”敷演的“甄士隐”之红楼文本中,就是胤礽所标记的时代的隐喻象征。

第十六回脂批指出:“《石头记》中多作心传神会之文”,由此我们不难意会到,“大有深意”的“怀金悼玉”,其实悼念的不只是某个家族或者以钗黛为代表的某些闺阁,感怀的也不只是某个家族或者以钗黛为代表的某些闺阁,而是一个时代,一个由胤礽标记的时代。

由于十二钗都是入了太虚幻境“薄命司”中的梦中人,因此,这个时代是一个悲剧的时代。第五回脂批指出:“题只十二钗,却无人不有,无事不备”,因此,文本虽然假借意在“使闺阁昭传”,“怀金悼玉”,却“甄士隐”了一个悲剧的时代,我们从中可以窥见一个悲剧时代的全貌,文本因此处处显悲辛,也处处潜悲悯。

开篇,癞僧一见到英莲便大哭其“有命无运、累及爹娘",脂砚斋对此感慨万千:“看他所写开卷之第一个女子,便用此二语以定终身,则知托言寓意之旨,谁谓独寄兴于一`情’字耶?武侯之三分,武穆之二帝,二贤之恨,及今不尽,况今之草芥乎!”“二贤之恨”都源自于未能实现的正统政治之理想,因此,文本中一定暗藏着“及今不尽”正统之恨。

作为“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隐指胤礽的秦可卿,当然是文本中的正统;“箕裘颓堕皆从敬”的贾敬,隐指雍正,当然就是文本中的非正统。由于贾家内部既有秦可卿,又有贾敬,因此,“写假则知真”(第二回脂批)的贾家内部的“鹡鸰之悲、棠棣之威”就不仅仅只是艺术再现作者家族往事,还暗喻皇子之间的正统与非正统之争,因此,文本中暗藏着一个正统与非正统激烈厮杀的、极为动荡不安的时代,而“及今不尽”正统之恨意味着正统的结局也一定是败亡,正统之象征秦可卿当然就是悲剧人物,她必然要入“薄命司”。

作为正统的象征,秦可卿(胤礽)自己的人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悲剧一一政治上高开低走,“登高跌重”,最后连人身自由都失去。即使远离了政治中心舞台,回归世俗生活,也不得善终,雍正二年,被迫在“一座高楼上悬梁自尽”。因此,入了“薄命司”的秦可卿其实并不是“淫丧天香楼”,而是因正统败亡而死。

入了“薄命司”的秦可卿所谓的“兼美”中,既有钗,又有黛,因此,“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的钗黛,同样也都入“薄命司”,还是诸芳之冠。她们一个泪枯夭亡,一个“好知运败金无彩”,在繁华落尽之后“处处风波处处愁”,与“兼美”秦可卿一样,也都是正统消亡、非正统得势的受害者。当然,与秦可卿和钗黛一起为这个悲剧时代绘像、也同入“薄命司”的其他十二钗同样大都[注4]也是如此。

因此,“大有深意”的“怀金悼玉”,感怀、哀悼的是一个正统与非正统惨烈斗争下正统败亡的悲剧时代,多少人因此沉沦在苦难漩涡中而不能自拔,又有多少美好的生命因此而消失。第八回“金玉初聚”时,有所谓后人嘲戏之诗的末二句一一“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脂批在指出“末二句似与题不切”的同时,又说“批得好,正是极贴切语”,原因就在于此。

因此,以梦幻形式呈现的文本,其实就是一面文学魔镜一一风月宝鉴正面“大旨谈情”,但映现在背面的却是“心传神会”的深刻社会主题一一“怀金悼玉”,即悼亡正统渐行渐远直至消亡的时代,感怀在这时代之下,所有的悲剧人生,文本因而显得既梦幻又现实。

脂砚斋在最后的批语中指出:“能解方有辛酸泪,哭成此书”,那么,怎样才能从用“贾雨村言”敷演的“甄士隐”之文本中,看到作者的“辛酸泪”?

胤礽所标记的时代,即第一回跛道对癞僧所说的“三劫”、脂批所谓“想是九十春光寓言也”。“九十春光”里,正统并不是没有过美好的时光,相反正统一方曾经占据过压倒性的优势,但作者偏偏却在非正统一方即将取代正统一方前后出生。

如此生不逢时,让作者一生跌宕起伏、颠沛流离。这一切对作者具有深远影响,也一定会呈现在“写假则知真”的红楼文本中。

文本中,宝黛钗等一干所谓的风流冤孽都生逢末世。在黑暗的末世里,故事终局之时,“玉在椟中求善价”的宝玉只能在《红楼梦曲》的《终身误》和《枉凝眉》中“怀钗悼黛”,咏叹以钗黛为代表的诸芳,同时也在感怀自己的悲剧人生;黛玉除了泪枯夭亡,别无他路;“钗于奁内待时飞”的宝钗,也没有“时飞”的机会。宝玉是作者的“自寓”(脂批),而宝黛钗一体[注5],因此,“大有深意”的“怀金悼玉”里,寄寓了生逢末世的作者对自己生不逢时的人生际遇无限感喟。

天生奇才又兼怀济世之志的作者,像黛玉一样才华横溢、天赋异禀,也像宝钗一样博学多才、融汇百家,却生逢末世,最终被牢牢地封闭在时代的“椟中”、“奁内”,不仅“无缘补苍天”,连正常生活也举步维艰,这正是作者“辛酸泪”之源。

但是,即便如此,作者还是如同“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薛宝钗一样,虽然红尘给了自己那么多磨难,但他依然热切地拥抱这个荒凉的世界;虽然末世虐他千万遍,但伤痕累累的他,依然待生活如初恋,依然“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对未来怀有美好的憧憬。

因此,作者的“辛酸泪”并不是绝望、颓废的代名词,而是倔强、永不屈服的象征。也正是因为如此,世间才会有这么一部以梦幻形式呈现的“怀金悼玉”之不朽传奇。

注3、十二钗正册中关于秦可卿的画一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即暗示胤礽的最终结局是被迫上吊身亡,当然这是文本中“写假则知真”的历史。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 2《秦可卿之死》

注4、用“大都”而不是“都”,原因在于十二钗虽然都身处正统之象征一一大观园中,但并不都是完全属于正统一方,比如李纨拥有与非正统一方代表贾环如影随形的儿子贾兰,“三春去后诸芳尽”,但她却是非正统一方得势的受益者,追随着春风得意的儿子,成为大观园的反叛,与非正统一方一起奔向“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后续拙文将对此作进一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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