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的那只老虎上岸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丛林,Pi觉得和这只老虎生死与共一路漂过来,从杀人狂魔就快变成自己的宠物,最后总得有个道别仪式吧?然而没有道别仪式,老虎头也不回地,一蹦一跳地就消失在丛林中,这是这部电影留给我印象最深的画面。
我对这种违背小说家构思常理却毅然遵循自然常理的桥段充满了敬畏与向往。影视作品中每逢临别时惯用的那些拥抱、潸然泪下、嘱托、身世揭秘、追火车、时间错位的互相回眸,我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有人在告别那一刻想起某个剧情时就真的演出来了?总之我做不到。
2008年我买了张单程机票飞香港,准备上TG这条船,丢下我妈一个人在上海。我没经历过背井离乡,以为我妈会依依不舍,临别时落几行眼泪说几句嘱咐的话已是电视剧里中最轻描淡写的那种了。那天我妈送我到楼下,帮我搬了行李上车,我说声“走啦”,她说声“到了打电话”,人生中最大场面的一次分别就这么两句台词。此后,每次我从上海的家里离开,基本上都是这两句台词,只是最近从“到了打电话”改成了“到了发微信”。这十年最让我意外的就是同妈话别的时候都那么地清新干脆,一点不拖泥带水。
2009年又是一张单程机票飞北京,早班飞机,Edmond四五点钟开着他那台丰田大霸王送我去机场。老板开车送下属去机场,这场面我也总算经历过一次了,间中说了什么话已不记得,但总之没想过一去北京就是九年,而且还要继续待下去。
然而我这次真的是来话别的。我要离开TG了。我也想像“少年派”里那只老虎一样,头也不回,一蹦一跳地消失,其实上期编者话写我的两只猫就已经是最好的道别了,没想过要再写多一篇。只是有些话突然涌上心头不吐不快,所以再多啰嗦几句。
在我职业生涯中最敬重的是一直做同一件事情的人,这种人在日本就很多,我周围却很少。在TG十年光景对我来讲绝不算长,我想可以至少再做多十年。就算在过去十年中,我也不断在尝试做新的事情,私底下早就抛开了一个编辑的本职,这点令我自己唏嘘不已。过去几年北京编辑部的很多新同事在入职前我都问过他们有没有做好准备至少做20年编辑?(言下之意,如果你来应聘编辑岗位的时候心中想的是几年之后升到主编的位置,那我就不请你……)但最终这份信念被中国飞快转变的媒体环境击碎,我自己都做不到坚持,凭什么要求别人呢?
所以在我离开TG这一刻,请允许我向两个人致敬。一位是龙庆祥。他写汽车技术与知识的专栏我猜已超过20年,TG香港成立之前龙sir在《人车志》也有专栏,我曾经复印他在《人车志》上的汽车技术专栏超过一百页纸,霸占了复印机超过两个小时。还好他在TG上所有的专栏我email里都有副本,是宝藏来的。
另一位是Tony,他为TG翻译英国稿十年如一日,内地读者起初是读不惯他的英伦武侠小说体的,但竟然我有见到网上有人自发为Tony的译文打call,看见有人说我们这边根本就没人能够将英文汽车文章如此有声有色地翻译出来,也没有译者会有心将自己的风格和见地融入其中,我们不习惯是因为见惯了“翻译机器们”的口水作品。但我其实还见到另一样珍贵的东西。在我的Email里,也许是同Tony的对话框是出现最多的,虽然我不需要出声,每期是Edmond选稿发给Tony,抄送我们,Tony分批翻完之后再发email给所有人,这边的同事像收割果实一样,采摘不断送来的稿件,当然北京这边的编辑比较辛苦一点,要再加工包装成为简体版本。所以这十年中我与Tony几乎没有什么沟通,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没有一次拖稿,预计的交稿时间比我交编者话的时间准一千倍,十年如一日。
不好意思,在“告别演说”中没有提到更多的同事了,因为我们都还会再经常见面。我与龙sir见面和交谈机会却寥寥无几,但不知为何就一直像是多年老友一般;我与Tony在刚去香港时因为写给他的邮件用英文且用词不当,产生过一次小的争执,便再无更多正面交集,但借用他的江湖文风,我想道一声:这位英雄,我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