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05 09:06:53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们,殿下今日到底为何不到?”燕十三半天不说话,一开口就直指问题的核心。
晏青低头无语,胡诌道:“殿下几日都未曾合眼,昨夜肩伤发作得厉害,彻夜难眠,今早才刚刚昏睡过去,没听到你们击鼓点将。”
燕十三狐疑地看了晏青一眼,目光逡巡一圈。在场众人神色各异,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各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
燕十三忽然道:“大家都散了吧。殿下如果醒着,并不想见到这般光景。”
众人散去,只有萧倬然不肯走:“我要留下来照顾七哥。”
燕十三不再理他,拿起水囊晃了晃,顺手拔开塞子,抬手往嘴里灌。
萧倬然急忙阻止:“那里面装的是药。”
“我知道。你刚刚说过了,我又不是白痴。”说道“白痴”二字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萧倬然一眼。
萧倬然睁睁看着燕十三尝了一口,皱着眉头,咽下去,然后呲牙咧嘴,直吐舌头。
萧倬然奇道:“你在做什么?你又没病,干嘛喝我七哥的药?”
燕十三闲闲道:“我只是想知道,他对自己到底能狠到什么样的地步?这么苦的东西,离王殿下居然能被他蒙过去?你也真够可以的!”
萧倬然惭愧万分:“我太粗心了。”可谁也不会想到七哥会在水囊里装药啊。
“你不是粗心,你是对他太过敬畏,他若想糊弄你,简直易如反掌。所以……殿下还是走吧,你在这里,他只会什么都瞒着,你什么都看不到。你对他的照顾对他来说是一种负累。他累了,我不想他在这种时候还要顾及你的感受。”燕十三凝视他道:“我的话,你能听明白么?”
萧倬然黯然,听明白了:“我这就走!如果这些日子是你跟着七哥,也许你早就看出问题了,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燕大哥你说得对,我在这儿,七哥只会什么都强撑着,甚至反过来照顾我的情绪。”
“你能明白就好。所以别再让他操心。”
掀帘而出之际,萧倬然忍不住回头:“在我们这些人面前,七哥是大哥、是上峰、是主帅,是可以依赖的人,是三军脊梁,是渝国战神……”只是,从来不是他自己。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七哥最推崇的就是燕大哥,也只有在你面前,他才会放松一二,也只有你,才够资格成为他真正比肩而行的朋友。燕大哥别再叫我离王殿下了,如蒙不弃,跟七哥一样,叫我名字吧。”
燕十三赶走了萧倬然,与晏青对桌而坐,不紧不慢斟了两杯茶,一只杯子推了过去。
晏青始终低着头,目光闪烁。
“好了。晏先生,此刻只有你我二人了。”
“什么?”
“您该说出真相了。”
“什么……什么真相?”
“明人不说暗话,时至今日,您觉得您还能瞒得过我么?”
“……”
燕十三呷一口茶,让自己冷静了半响:“恕我直言,我不信仅仅因为身体上的病痛,就能将殿下折磨至此,我更不信,他会因为太累睡着了,听不到响彻三军的鼓声。殿下是什么人?他在军中整整十七载,什么艰难的状况没遭遇过,如果这样就能让他误了点卯,那他不知早死了多少回了。还有,如果我记得没错,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大理寺公审那日,靖王府中你们刻意支开我的那些时日,还有秋娘,她最近哭得比往日都多,如今想来,桩桩件件早就有迹可循。我原以为,他即便瞒着天下人也不会瞒着我。可是,如果他连我都瞒着,那必定是十分要命的事情。晏先生……殿下是有性命之忧么?”
晏青震惊,抬眼看向燕十三。他的洞察力太惊人了。
然后,燕十三震惊了,他只是诈一下晏青,却读懂了晏青的眼神,霎时心底一片霜寒刺骨,冰冷的感觉淹没了所有感官。
燕十三压抑着自己,冷冷道:“殿下还能活多久?”
“活不过两年。”
燕十三神色如常,冷静异常,只是握杯的手指根根发白,泄露了他心底的惊涛骇浪:“到底是什么?”
“千日劫!一种极其歹毒的毒药,极难诊断出来。从中毒之日起,身体上的各种不适都可能诱使毒性发作,一千日后,毒素侵入五脏六腑,回天乏术、暴毙而亡。事实上,我曾见过三名身中千日劫之人,他们其实都未能活到一千日。千日劫毒发之际,极度痛苦,三人未能熬到最后,都是因为忍受不了痛苦……自戕而亡。”
燕十三指甲掐入肉中,咬牙道:“他中毒多久了?”
“崇明七年,在掖庭中的毒。快一年了。”
燕十三心中冷笑,快一年了,萧倬言算你够狠,如此性命攸关之事,你瞒了我将近一年!
“什么人下的手?”
“殿下只说是至亲之人,其它不肯说。”
燕十三满腔怒火终至无处发泄:“又是至亲!天家贵胄,哪里容得下那么多至亲!”
萧倬言醒来之际,第一眼看见的是燕十三。
他试图观察燕十三的表情,以此来推测之前发生过什么,以便于应对变数。
他想知道,他晕过去之后,是否有人产生了怀疑?晏青又是怎么跟军中主将解释的?他到底有没有守住秘密?
只可惜,一切都是徒劳。从燕十三的脸上,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萧倬言忽然无比怀念萧倬然,那个他能一眼看到底的傻小子。此刻,他面对的是他最没有把握的一个人。
燕十三扶他起身,淡淡道:“你醒了?”
萧倬言试图从床上下来。
“你要做什么?”
“喝水。”萧倬言试探燕十三。
燕十三顺手拿过萧倬言的水囊,拔掉塞子,凑到他唇边。
萧倬言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燕十三似乎并不知情,至少他还不知道水囊里装的是药。
萧倬言被燕十三挡住了目光,没有看到晏青一脸愕然的表情,还有伸出来试图阻止、又收了回去的手。
“你不是想喝水么?怎么不喝?”他在观察燕十三,燕十三也在观察他。
萧倬言表情淡淡的,接过水囊,从容咽下几口“水”。
燕十三压下满腔怒火,轻声温和问道:“还要么?”
萧倬言摇头。
燕十三忽然变脸冷笑:“那么靖王殿下,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么苦的东西你是怎么面不改色的咽下去的?”就为了继续瞒着我!
萧倬言微微眯眼,瞬间无语,一头栽到床上。
被耍了!
燕十三明明知道里面是药,却故意整治他,逼得他莫名其妙灌了几口。
萧倬言苦笑:“你知道多少?”
“你想让我知道多少!抑或你觉得我应该知道多少!还是你准备什么都不让我知道,连收尸都用不着我了!”燕十三怒火难消。
听到“收尸”二字,萧倬言一惊,看向晏青,目光冷冽异常:“晏先生!”你说过什么?
燕十三揪住他胸前衣襟,目呲欲裂:“你看他做什么!萧倬言你够狠!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瞒着我!在你心目中,我到底是什么人?朋友?下属?还是傻瓜!”
“我有我的苦衷。”
燕十三冷笑:“又是苦衷!这回又是为了你那皇帝三哥抑或是别的什么人?”
“……”萧倬言蹙眉沉默,他在想该怎样平息燕十三的怒火。
“又不想说是吗?”燕十三陡然起身,指着帐外怒道:“我现在就去告诉外面那些人,他们的过命兄弟、三军主帅、渝国战神,没几天好活了!”
萧倬言迅速拽住他:“是皇后娘娘。”
皇后?燕十三有几分意外,然后又不那么意外了。“那么,你又准备委屈自己,替她瞒下一切么?”
“不怪她,她是中了梅妃的奸计。”
燕十三冷冷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即刻跟我走,我带你访遍天下名医,去医好你的病;第二,我告诉那些人真相,告诉他们陛下要置你于死地,然后等着看渝国内乱,强行带你走!”
“你疯了么?大战在即,我怎么可能一走了之?”
燕十三怒问:“为什么不可以?这么多年来,无论你怎么胡闹、怎么折腾自己,我都忍了!我总以为你有分寸,凡事都听从你、依着你、纵容你,直至你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甚至都没几天好活了!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能继续忍你么?”
萧倬言微微有些怒了:“燕十三,我是渝国战将,你让我弃三军于不顾,你让我当逃兵么?”
“对!让你的那些责任、担当、恩义,还有你的曜焰军,你的皇帝陛下……统统见鬼去吧!”
萧倬言低吼:“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你若死了,这些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今日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我燕十三说到做到!”
萧倬言蹙眉深思。他一直知道,燕十三获悉了真相会生气,却从未想到他会震怒至此。他更未曾想好该如何面对燕十三的泼天怒火。他忽然发现自己束手无策,他不能跟燕十三离开,更不能让燕十三说出真相。但他毫不怀疑,燕十三盛怒之下可以不顾一切,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燕十三扣住萧倬言的手腕:“怎么?殿下还舍不得这份寄人篱下的副职么?我这就去找韩毅。”话音未落,袍袖如风,头也不回地向帐外走去。
萧倬言急忙从床上挣扎起身,踉跄几步,抬手拦在燕十三身前。
燕十三死死盯着他,目光冰冷,一袭水色却在眼眶中晕开。
我看你今日怎么拦得住我?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今日我就带你离开,离开这个一步步逼死你的地方!
萧倬言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半响。突然,双膝跪地:“师兄!求你!”
燕十三惊得后退一步。
萧倬言叫他“师兄”?
萧倬言拜师那日,就不肯叫他师兄。
他为了救萧倬言几乎丧命,他还是不肯叫他师兄。
他与萧倬言相交十六载,无数次出生入死,他从来不肯叫他师兄。
他爹曾经说过,他若有本事让萧倬言叫他一句师兄,他爹把名字倒过来写。
而且萧倬言是多么嚣张狂狷之人,他认识他十六年,从未见他求过任何人。
骄傲如他,竟然跪下来求他!
为了他那些该死的恩义责任,跪下来求他!
“你!”燕十三指甲掐入手心,掐到鲜血滴滴落下。
“师兄!求你!”萧倬言低头,说得无比清晰。
燕十三颓然坐倒在地,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仰头苦笑,试图将眼泪倒回去:“我和你之间,从来都是你赢!”
萧倬言膝行一步,抓住燕十三的手,认真恳求:“师兄,皇后娘娘不容有失。我……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
燕十三沉默无言,亲人?
萧倬言有亲人?这大概是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可是他还能怎样,连萧倬言最后一点儿念想都要残忍剥夺吗?
萧倬言侧头,抬手掩住嘴唇,一阵儿急咳。
燕十三默然,扶他坐回床上,无奈叹息道:“谁说你只有一个亲人了,你那弟弟虽然傻了点儿,人还是不错的。”这种宽慰有用吗?
“你说萧倬然?他只是个孩子!”萧倬言侧目看他:“难得!难得也有燕十三看得上的人。”
燕十三把手伸向晏青:“水!”
晏青已经被一连串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此刻方回过神来,把水碗递过去。
萧倬言狐疑地看着燕十三。
燕十三一愣,他是坏事做多了、不被信任了:“喝吧。这次保证不坑你。”
萧倬言抿了抿干枯的嘴唇:“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大家到底知道了多少?”
“放心吧。千日劫的事只有我和晏先生知道。不过,其它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萧倬言微微蹙眉,沉思半响,忽然叹息一声对晏青道:“晏先生,您跟随我多年,我这个病人误您良多,让您受委屈了。明日您就离开此地吧。”
晏青大惊:“殿下赶我走?”燕十三也是一脸震惊。
“是我错了!您本是闲云野鹤的江湖中人,我不该把您强拘在军营之中。”
“殿下!”
“我说过,我的事情不必让军中战将知道!我的军令从来不说第二遍,您不是军中之人,我却用军令要求了您,是我用人不当!”萧倬言态度坚决地要赶他走。
晏青一脸震惊,转头看着燕十三。
燕十三知道萧倬言在担心什么,帮忙开解道:“晏先生也算有分寸。他说的那些话,还不至于引起军中动荡。”
萧倬言低头不看他:“燕十三,晏先生不懂,但你该明白的!作为三军统帅,需要理解、信任、威严、崇拜,甚至是神话,唯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跟怜悯。”
“可是,晏先生是初犯,他也是为你好……”
萧倬言淡淡道:“军令只下一次。战场上,没有第二次机会。”
燕十三一愣,瞬间恍然大悟:“你这是杀鸡儆猴,做给我看的?你在威胁我?威胁我不准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萧倬言低头看自己的手:“师兄,时至今日,我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去考虑每一个人的感受了,我必须保证我的每一项命令都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所以,你猜的没错,赶走晏先生是为了防止不必要的变故,也是在威胁你。
晏青仰天大笑:“好!好!好!晏某这就走!晏某无能,解不了殿下的毒、也治不好殿下的伤,枉称神医门门主,枉称大夫,神医门的牌子算是砸在晏某手里了。”他忽然从怀中取出神医门的令牌,一刀劈成两半:“至此之后,只有庸医晏青,世间再无神医门!”
晏青转身大笑,笑得眼泪哗哗直落。
燕十三几步追出帐外:“晏先生……”
晏青回头:“治疗殿下胃疾的方子,晏某留在军医那里。金针封穴的法子,殿下也早就会了。晏某无能,就此告辞!”
“晏先生,殿下正在气头上……”
晏青苦笑:“你我都明白,殿下不是冲动之人,他做出的决定从不更改。他是自知时日无多,不想让晏某伤心,不想让晏某看着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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