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23 11:15:24
《红楼梦》第五十八回里,因太妃薨逝,贾母王夫人等天天不在家内,送灵又需得一个月才回,大观园的气氛散漫了更多。而怡红院里,也闹出了一桩“芳官洗头事件”。作者浓墨重彩,将戏子与干娘间的矛盾展现得淋漓尽致,再有怡红院一干人等的掺和、调停,鸡飞狗跳一阵,总算完结。
芳官是十二个戏子之一,太妃薨,贾府的戏班子也解散了。有的离去,有的分到各房当差,芳官便被安排到了怡红院。到了怡红院不久,她的干娘何婆子便上演了欺负义女的戏码,用自己女儿洗剩下的水给芳官洗头。心高气傲的芳官自是不服,凭什么拿着自己的月钱,还给自己用剩东剩西,这干娘也太欺负人了。
这件事的起因,自然是何婆子无理,但芳官也不是好糊弄的,你一句我一句,事情很快闹大了,怡红院众人都来凑热闹。丫环们的态度还罢了,但护花使者宝玉,是坚决站在美少女芳官这一边的,并且要求袭人照管芳官。
有了宝玉的同情,形势马上一边倒偏向芳官,众人帮着芳官打抱不平,让芳娘干娘好没脸。那婆子没眼色,还打芳官出气,这下芳官大哭,宝玉更是怜香惜玉,怡红院一干人都加入了战斗,何婆子羞愧无言。芳官入了宝玉的眼,直接要她近身侍候,替自己吹汤。可笑的何婆子更是跑来要吹,又是被众人一阵奚落,连小丫头和其他婆子都笑话她。
一场战争终于结束,若论胜负,当然是芳官大胜,甚至芳官因祸得福,反而迅速成了怡红院的新宠。天真任性的芳官,和宝玉脾气相投,一时连晴雯,袭人都比不上。但这既是芳官职场的上升期,却也潜伏着巨大的危机,最终这不过是昙花一现的盛景。如果芳官不在怡红院,兴许也不会摔得那样惨。真应了那句,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赢了这一仗的芳官,借助了天时地利人和,根源在于宝玉对于美丽少女的偏宠。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芳官在怡红院的顺遂,并没有为她后来的人生带来什么裨益。一时的输和赢,终究算不得什么。
是的,芳官到怡红院以后,运气是开挂的,比起从前在梨香院,那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别啊。在梨香院,每天过着枯躁的日子,得排戏,吊嗓,没什么自由,月钱也被干娘领着,还得受别人的盘剥,要地位没地位,要好处没好处,连一般的丫环都比不上。
可是到了怡红院,她不再是卑微的小戏子,她是宝玉眼里有个性,又漂亮又可爱的精灵,是应该用来爱,用来好好欣赏和对待的。虽然她除了唱戏,什么也不会,可这没关系,只要领导觉得她行,她就是最棒的!她可以拥有和晴雯、袭人一样的权限,和宝玉亲密接触,甚至比她们更轻松,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宝玉的青眼。爱笑爱闹的她,只要展示本性即可。这在别的房里,是万万不可能的事。
从无名的小戏子,一跃成为宝玉身边的红人,芳官有些飘飘然了。她性情烂漫无羁,风格自由散漫,最大的爱好是贪玩。没有了束缚,她更没个边儿了。身为丫环,她不懂得规矩,也不会做针线活,也没打算学。她是怡红院里最不专业的丫环,工作就是堂而皇之地摸鱼。她没有为自己的明天打算,只顾着玩,还是孩子的习性,过一天算一天。怡红院是卧虎藏龙之地,更是暗流汹涌之地,芳官却毫无察觉,感觉处处春光明媚,她成了唱得最欢的那只黄鹂鸟。
她并不知道职场竞争的激烈。怡红院里,相貌最出众的晴雯,还会做得一手绝好的针线活,而资质较次的袭人,更是以勤谨和贤良出名。什么都不会的芳官,却轻轻松松地跃上高位,这能服众吗?当她一门心思地玩耍时,也有人暗暗地想整治她呢!
芳官越被宝玉器重,越是处在了风口浪尖,容易成了众矢之的,不知多少人等着她摔下来,看她的笑话呢。而一向以温婉和善示人的袭人,更是在背后捅刀子。在宝玉的生日夜宴上,吃得大醉的芳官被袭人姐姐弄到了宝玉身边躺下,次日醒来后,反笑话芳官不害躁。而毫无印象的芳官,此时是真的不好意思了。论专业,论心计,芳官都几乎等于零啊。
芳官是后来的,却也是最张扬的,连晴雯都比不上。晴雯虽狂了些,却也只是在怡红院发发性子,凡事也还有分寸和底线。芳官却自以为天下第一了,而且在怡红院久了,生出了副小姐的骄娇二气。撺掇着宝玉,把柳五儿弄进怡红院,她觉得这件事很简单,只要自己张张嘴,宝玉都没有不同意的。
面对着柳嫂子给她精心准备的饭菜,连宝玉都觉得美味可口,芳官却说,油腻腻的,谁吃这个!通篇下来,也只有贾母发过这样的牢骚,可见芳官平时过的,是怎样奢侈的生活。
宝玉吃剩的玫瑰露,她可以随意送人,虽然她无功无劳,也没什么身份,但却比那些千金小姐还自在得多!然而芳官并不感恩知足,也不注意形象,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她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怡红院,盯着宝玉和他底下的丫环们呢!天狂必有灾,人狂必有祸啊。
而怡红院过于宽松的环境,犹如温水煮青蛙,让芳官感觉到无比舒适愉悦,而且派头十足。她的人生信条就是一个字,爽!凡事不去想后果,也不管对错。只要不想做的,绝不勉强去做,不喜欢的人,也不肯虚与委蛇。芳官活得真是洒脱恣意,堪称贾府第一人。
她没有愁,也没有怕。不想送贾环蔷薇硝,就用茉莉粉代替,并且毫不给面子,直接掷在床上。在她眼里,贾环自然是不配的,倒不是身份不配,而是这个人她看不上吧。待受了刺激的赵姨娘,来找芳官算账时,芳官也不示弱,而是跟赵姨娘对骂,扭打,再有其他戏子跑来相助,闹得不可开交。
有很多事情,是别人敢想不敢做的,但芳官都做了,大大的出了一口气,而且每次貌似她都没有吃亏,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但横冲直撞的芳官,早已身处凶险中,没有人会提醒她,而她自己也不反省,渐渐地,一条道也就走到黑了。
芳官是宝玉身边的红人,这样的身份,既会为她带来便利,却也会带来嫉妒和怨恨,她可以一时风光无两,通行无阻,但不可能走得太远。毕竟,宝玉也还是个孩子,他对底下人的保护力度是有限的,当他罩不住芳官时,芳官分分钟被打回原形。
平时,芳官的言行无状,有人可以忍,但也有人等待时机报复,看芳官如何跌落神坛。那些被打压的婆子,还有以好人面孔示人的袭人等人,还有愤愤不平的赵姨娘,又有哪一个是好相与,能一笑置之的?
如果芳官低调一些,安分一些,别人也难以抓到她的把柄,但偏偏,她从怡红院内,招摇到了外面去。别人的暂且不计较,不过是看宝玉的面子,甚至还怀着更大的恶意,就让你出风头,错犯得更大了,自然有人来收拾!
果不其然,当王夫人要清理宝玉身边的狐狸精时,芳官是逃不过的。王夫人还说出,连你干娘都压倒了,岂止别人之类的话。可见王夫人一笔笔账可记在那里呢,赵姨娘的事,闹得那么大,王夫人也未必不知道。
从洗头事件开始,芳官貌似赢了,是她人生中一次重大的转折点,看起来光明无限,但却输得更惨。面对顺境,她太陶醉了,可职场里,没有脑子,不长心,空有一副真性情,看不到鲜花下的荆棘,最终只会头破血流。
所谓好运,却比艰难的环境更让人迷失。终于应了一句话: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曾经不可一世的芳官,最终出家为尼,她的后半生,还会有人来拯救,为她打抱不平吗?还会由得她爱做不做,挑三拣四吗?
这世上,可能有一时的偏爱,爆棚的好运,但却没有永远免费的午餐啊。当芳官明白时,却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