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13 10:37:04
关于《红楼梦》的解读,有很多谣言,“宝钗戴着元春赏赐的红麝串招摇过市”就是其实一条。在这条谣言里,他们把宝钗迫不及待地戴上红麝串,解读为对元春支持“金玉良姻”的炫耀,并认为宝钗借此向元春献媚,有奉承讨好之嫌。
宝钗不爱“花儿粉儿”,不喜欢装饰品,不但身无佩饰,其居室也如“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她还在诗中以“淡极始知花更艳”来表明自己以天然质朴为美。但是,元春在端午节赏的红麝串,她却迫不及待地在第二天就戴在手上了,实在有悖常理,也难怪这种谣言传得满天飞了。
深入原著细读,结合前后文以及元春和宝钗的个性特点,我们会发现,这确实是一条不实谣言。宝钗迫不及待地戴上红麝串,真正的原因是:红麝串不是装饰品,而是祛暑用品,是宝钗当下最需要的物品。
元春赏赐的端午节礼都与祛暑有关,红麝串更是人人都有。
红麝串是用麝香加上其它配料做成的红色念珠儿,穿成串子,看起来就是一个漂亮的装饰品。正因为它是以装饰品的形象出现的,所以人们才无法理解宝钗为什么急于戴上它,并认为宝钗要么是炫耀,要么是奉承迎合贵为皇妃的元春。
作者在红楼里隐藏了一个不易察觉的主旨:世界纷繁复杂,不要被外表的光环所蒙蔽,要学会拨云见日,透过光环,看到事物本来的样子。比如贾宝玉佩戴的玉,其作用是“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但长久以来,人们都只当它是个佩饰,因为它的作用是隐性的,凡人看不到。但当它失去作用,出现严重的后果,人们才知道它并非装饰品。
同样,红麝串因为是漂亮的手串,于是人们只看到它表面的光环,忘了它真实的用处。
(袭人)命小丫头来,将昨日的所赐之物取了出来,只见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宝玉见了,喜不自胜,问道:“别人的也都是这么个?”袭人道:“老太太的多着一个香如意、一个玛瑙枕。太太、老爷、姨太太的只多着一个如意。你的同宝姑娘的一样。林姑娘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单有扇子同数珠儿,别人都没了。大奶奶、二奶奶她两个是每人两匹纱、两匹罗、两个香袋、两个锭子药。”
作者的构思非常巧妙,为了误导不肯用心深读的读者,刻意用袭人和宝玉的对话来展示,于是礼物就从宝玉所得之物说起,并引出“同宝姑娘的一样”,让这些读者往“金玉”上联想。
其实,只要稍微用心看就会发现,宝玉所得的四种物品,“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都与祛暑有关:
“上等宫扇”,扇子不用说了,没电风扇没空调的年代,人们纳凉的物品都是扇子,只不过因家境的不同而使用不同材质不同做工的扇子。富贵人家当然要在美观上下功夫,“上等宫扇”即是宫中专用的上等扇子。
“凤尾罗”是一种丝织品,也就是丝织布料,其特点是穿在身上有清凉之感。
最后再说“红麝串”,其主要用料是麝香。麝香不但有香气,还有“驱邪避秽”的作用,相当于雄黄酒以及艾草,有如现代的蚊香,都起到驱除蚊虫、祛避暑气的作用。
元春赏赐这些物品,不是为了做装饰品,而是给家人祛暑之用。尤其是红麝串,因为便于携带,更是人人都有,连贾政都有,并非如谣言所传的只赏给了宝玉和宝钗。
原文中说得很清楚,以这四样物品为基础,“老太太的多着一个香如意、一个玛瑙枕”――贾母有六样,其中包括了“红麝串”;“太太、老爷、姨太太的只多着一个如意”――贾政、王夫人、薛姨妈有五样,其中也包括了“红麝串”;“林姑娘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单有扇子同数珠儿”――黛玉和三春在这四样的基础上少了两样,但“红麝串”还在,“数珠儿”就是“红麝串”。试想想,如果“红麝串”是装饰品,元春怎会拿它送给贾母、贾政、王夫人、薛姨妈这些长者呢?即使要送手串,至少要换个颜色吧,贾政这样古板的人适合戴红手串吗?王夫人主张低调节俭,会戴红手串这么高调的饰品吗?
所以,元春赏赐下来的端午节礼,不能当装饰品来看待,而是以实用为先。
宝钗注重实用,“体丰怯热”的她正需要红麝串来祛暑。
头天下午才收到元春的赏赐,第二天一早宝钗就戴上了,看起来确实太急切了。
为什么这么急切?原因就在于这些物品对宝钗尤其适用:在这些人中,最怕热的就是宝钗,宝玉就说过她“体丰怯热”。在“清虚观打醮”一回中,凤姐约大家去看戏,只有宝钗提出,“罢,罢,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就不去!”
这里还有一个因年代差距而带来的信息差:古人在着装上注重宽袍大袖,衣服都是宽松型的,袖子更是把手腕都遮住了。所以,即使戴了手串,如果不刻意撸起袖子,别人是看不到的。这也证明,古代的手串不属于装饰品范畴,人们佩戴饰品,要么系在腰上,要么戴在脖子上,为的是显眼。既然是装饰,当然希望别人能看到。
这也正是元春能把红麝串送给长辈的原因:在他们的概念里,这根本就与装饰无关。
宝钗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主张物尽其用。不爱“花儿粉儿”是因为那些装饰品不实用,反而是累赘和负担。如果一个物品既有装饰作用又有实用价值,她还是会选择拿来用,并尽量隐藏装饰功能。所以,她把金项圈藏在衣服里,不让它起到装饰作用,“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所以錾上了,叫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
其实,宝玉的玉原本也不应该露在外面当装饰,因为容易蒙尘。只因贾母爱显摆,才让它变成了装饰品,导致它逐渐失去“通灵”的实用功能。
宝玉要看宝钗的红麝串,并不是先看到了宝钗手上戴着,他其实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宝钗真的戴在手上了,“可巧宝钗左腕上笼着一串”。注意这个“可巧”,说明是碰巧的事,谁都不是有意的。
至于其他的人有没有第二天就戴上,只能说不知道,因为只要不问就看不见。而宝钗这么急切地戴上了,说明她确实是怕热,而且对于实用的物品,一分钟都不肯闲置,也许刚收到就已经戴上了。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了宝钗的实用主义:实用的东西不闲置,要充分利用。同样,大好年华不虚度,哪怕是读书,也要学以致用,而不是拿来装点门面。
所以,宝钗这么迫不及待地把红麝串戴在手上,既不是炫耀,也不是想奉承讨好元春,仅仅是因为实用,是她当下最需要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