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05 06:25:42
一一一、又到鸡年
丙申腊月二十九,接东遨兄赐《鸡年元日有作》诗:
一声啼破五更寒,云外凭伊叩早安。
联动八方春觉醒,通行万古道循环。
敢劳初日红残雪,漫遣长风绿远山。
会得南来苏子意,故乡虽好不须还。
东遨兄此拜年帖,未见于微信朋友圈,当是于诗友间群发。新知旧雨,唱和者当不在少数。余恰值乡下走访慰问贫困户又单位老干部,未能即和。然第一感觉,此律好生面熟。仿佛上个鸡年,于中华诗词论坛,东遨兄以“联动八方春觉醒”一律拜年,得天下诗人响应,以致次韵诗如雪片纷飞,轰动一时,传为佳话。
惜当年东遨先生大作未得保存,只记得诗题为《元日》,似成于元旦。今录彼时拙稿《接东遨兄〈元日〉诗,戏题》佐证之,博粲云耳:
酒风石雨起波澜,元日吟成腊月间。
信是高人钟表快,领先百姓过鸡年。
一一二、红火新春
丙申除夜,吃罢年饭,为酬天下诗友问候,口占二十字微信发出:
冬日已成梦,春阳渐出泥。
屠苏醉人夜,静待一声鸡。
诗债既还,稍得轻松。恰值央视春晚开播,正欲与民同乐之时,突有火苗窜上家父阳台,着火了!舍妹一声惊叫,众子孙迅即搀扶九十高龄家父母往楼下逃生,同时紧急拨打一一九火警电话。所幸消防官兵扑救及时,未酿成大灾,家父单元房亦仅两卧室及阳台窗玻璃又两空调室外机被烧毁,其它尚无大碍。经查实,此火灾系经销箱包某商户储物间着火引起。商户违规、物业失职而将被追责一干事,当是后话。
惊魂既定,反思此除夜百年不遇之事,又年尚未尽,顺手补春联一副曰:
丁酉放歌年,把毛李白吟,吟来千遍;
烟花禁燃夜,借贾商红火,火了一回。
(注:白吟,指“一声雄鸡天下白”句)
一一三、春是梦凝成
偶忆起两年前,即兴为年轻诗友梦凝摄影作品题诗,止于“照水一枝如羽燕,谁知春是梦凝成”二句,以为作业,期其作答。
当时随口一说,梦凝未必当真。今闲趁年假,自为首尾接续各成一首,并于微信群抛与梦凝以博哂,亦自寻台阶而下坡焉。
其一曰:
无缘有面等于零,任是东风唤不醒。
照水一枝如羽燕,谁知春是梦凝成!
其二曰:
照水一枝如羽燕,谁知春是梦凝成?
莫教响屧频相扰,任是东风唤不醒。
然而,事情至此并未结束。梦凝回帖怪我“贵人”多忘事,说题出不久便作答,且请人书之补壁。其诗曰:
寻春频入百花城,春在峰峦第几层?
照水一枝如羽燕,谁知春是梦凝成。
时丁酉正月初五日近午,余以饭局应酬,未便继续微信之。
明日,味梦凝所答二句,觉立意甚好。独立看,二句皆堪上佳;整体看,则承接无着,略嫌游离。此或如两美争艳,便处一所,亦难天长地久。未若令其适人,各成家室,使阴阳平衡、琴瑟和谐。于是,我擅作主张,为其各点一鸳鸯谱如下:
寻春频入百花城,春面寻来镜像生。
照水一枝如羽燕,谁知春是梦凝成。
其二
捕春捉影趁晴明,春在峰峦第几层?
照水一枝真亦幻,原来春是梦凝成。
所谓诗词,就形式而论,不过文字积木而已(回文类诸体则是魔方),手熟自能玩转。
一一四、也说“诗家语”
南宋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六载:“王仲至召试馆中,试罢,作一绝题云:‘古木森森白玉堂,长年来此试文章。日斜奏罢《长杨赋》,闲拂尘埃看画墙。’荆公见之,甚叹爱,为改作‘奏赋《长杨》罢’,且云:‘诗家语,如此乃健。’”荆公之改作所以健,是语序、词性、句子结构俱生变化,使平谈无奇之散文语变为内涵丰富之“诗家语”。
据此乃知:极尽语法修辞而达精警之特殊语句,即为诗家语。此等“诗家语”亦高层次诗词语言,典型者有为明钟惺所感叹“千年来惟作者与谭子知之”(钟惺、谭元春《唐诗归》)之岑参《还高冠潭口留别舍弟》诗:
昨日山有信,只今耕种时。
遥传杜陵叟,怪我还山迟。
独向潭上酌,无人林下棋。
东溪忆汝处,闲卧对鸬鹚。
它如杜甫“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春望》)及“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秋兴》)、辛弃疾“杖藜忽避行人去,认是翁来却过桥”(《鹧鸪天》)及“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皆是,不胜枚举。
窃以为:又有惯用之诗词语言,亦为“诗家语”。俗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偷”,此所“偷”者便是。此等“诗家语”,亦普通层次之诗词语言,尤于初学者最为重要。随手捡拙稿《梦先外祖母》为例:
诸事深惭少不更,离家犹未解叮咛。
阴阳已近卌年隔,老懂聆听恨莫能。
此吟唯情,未作雕饰,除宾语前置外,并无特别处。以其语多惯用,义涵尚可,或堪一读。若使之散文化,强为改之曰:“惭愧年轻不明事,离家特别烦叮咛。如今四十年相隔,纵想聆听已不能。”则有失厚重。即便合律,亦非“诗家语”。
一一五、卒章显志
丁酉正月十一,如火如荼之央视《诗词大会》擂台赛总决赛收官,上海复旦大学附属中学十六岁才女武亦姝,以其深厚实力,最终攻擂成功,摘得桂冠。
此诗词大会,以普及古典诗词为目的,以记诵诗词多寡分高下;出题形式多样,答题场面活泼,为难得一见之诗词盛会。尤其四位点评嘉宾,或博导,或博士后,皆饱学之士。场面上,每即题发挥,或钩沉史海,品评人物;或挖掘背景,揭示诗旨;以连珠妙语,引人入胜,致大会高潮迭起。
至收煞结尾,主持人不忘“卒章显其志”(白居易《新乐府序》)隆重邀请四嘉宾分别“寄语”之。此等“小菜”,于腹有五车书之嘉宾,不足以塞其牙缝。于是,诸嘉宾或引古人诗、或集古人句,皆能恰到好处。而北师大博导康震先生,则别具一格,其郑重宣布曰:“我写了一首小诗,献给诗词大会,也献给在座的百人团朋友和广大电视机前观众”,遂慷慨激昂道:
大江东去流日月,古韵新妍竞芳菲。
雄鸡高歌天地广,一代风流唱春晖。
此言一出,会场一片欢呼喝彩。而电视机前观众如我者,几乎晕倒!只闻“刘项原来不读书”(唐章碣《焚书坑》)未曾想“博导原来不会诗”!
此等收煞,未免大煞风景。于是,忍不住亦慷慨激昂一番:
大会诗词藉点评,众承明诲每心倾。
卒章志讶打油出,狗尾或堪娱后生。
一一六、一鳞一爪
清王士禛与洪升、赵执信论诗有“神龙”说,谓“诗如神龙,见其首不见其尾,或云中露一爪一鳞而已”,而“龙之首尾完好,故宛然在也”(赵执信《谈龙录》)
庆霖兄深得此法,其咏《梅花鹿》有联曰:“梅花落背穿林去,药树栽头医世来。”窥“梅背”、“药茸”而知全鹿。又此联乃人人眼前所有而笔下所无,堪称绝唱。
拙稿咏《长颈鹿》云:“傲视山林秀项长,鸡群休说鹤风光。探花略胜登徒子,红杏无须为出墙。”通篇以项取譬,只拿“长颈”说事,或差相近尔。
一一七、桃花运
自《诗经·周南·桃夭》始,代有咏桃者。此所谓桃花运,盖以桃见运者也。例举典型者如下:
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
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
此宋末谢枋得《庆全庵桃花》。江山易主,人避秦乱,哀国运已尽。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又:
百亩中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此唐刘禹锡《玄都观桃花》。仕途坎坷,宦海沉浮,知官运无常。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此唐崔护《题都城南庄》桃花。艳遇复失,再觅无着,被命运捉弄。
色情属性玷污春,尘世无人不识君。
莫问桃花何处去,高官媒体又绯闻。
此拙稿《戏咏桃花》。固非雅流,然乐见反腐成果,诚时运可待。
一一八、即景与记景
咏怀之作,即景落笔为常格。如温飞卿《利州南渡》云:
澹然空水对斜晖,曲岛苍茫接翠微。
波上马嘶看棹去,柳边人歇待船归。
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
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机。
前三联递相承接,为渡之所见。结联转合为感怀。
又有凭集合印象而记录景物者。如樊川《题宣州开元寺水阁》云:
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
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
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
惆怅无因见范蠡,参差烟树五湖东。
起联今昔沧桑,怀古伤今,便眼前云天亦“今古同”,且为之记;颔联据“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礼记·檀弓下》)知“歌哭”乃世代生活写照,而非一时齐聚之场景,复为之记;颈联雨、日同见,当是集合印象,亦小杜两度于宣州所攒得,又为之记。此等恃才纵笔处,“直造老杜门墙”(清薛雪《一瓢诗话》)非循规蹈矩者所能为也。
至于结联,与温诗并无二致。此二子所谓“寻范蠡”,不过说说而已,并非真有胆量与俗世作切割了断,随范蠡而去。
一一九、诗中“小说”
诗具叙事功能,固有“小说”之作。长调如《焦仲卿妻》、《木兰诗》,自不必论。便是近体五、七绝,亦不乏其咏。如崔颢《长干曲》之一云: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又贾岛《寻隐者不遇》云: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崔颢、贾岛此咏,本为抒情绝句。以其环境、人物、情节诸要素具备,又可读作“小说”。
今有重庆诗友葛勇者,直接以《小说人生》为题作七绝云:
有人名字绕心田,借酒酣时说李娟。
众友无言秦旭哭,吾妻已死十三年。
葛勇此作,多一时间要素,且人物众多,情节曲折,事件感人,恰如其题所示,为典型之诗中“小说”。
一二〇、境界无私,思想有别
盛唐权威诗人杜甫、孟浩然皆曾临洞庭,并有传世佳作。襄阳诗曰: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少陵诗曰:
昔闻洞庭水,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此二诗为后世所推崇,代有诗评家为之品评,且多以杜诗为上,孟诗其次。如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引《西清诗话》云:洞庭天下壮观,自昔骚人墨客,题之者众矣……皆见称于世。然未若孟浩然“气蒸云梦泽,波动岳阳城”,则洞庭空旷无际,气象雄张,如在目前。至读子美诗,则又不然。“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不知少陵胸中吞几云梦也。
又有“好为高论”者清毛先舒云:“襄阳《洞庭》之篇,皆称绝唱,至欲取压唐律卷。……‘欲济无舟楫’二语感怀已尽,更增结语,居然蛇足,无复深味。又上截过壮,下截不称。世目同赏,予不敢谓之然也。”(《诗辩坻》)
胡、毛辈所论,偏执于艺术形象一端,亦予所“不敢谓之然也”。以我愚见:襄阳之作,输在人格卑弱、思想意识低下。
“一切境界,无不为诗人设”(王国维《人间词话》)又著诗人之色彩。同为洞庭水,杜甫临之,所著乃悲身世、忧国家之色彩;孟浩然临之,便染色为求仕进、乞引荐之一己私欲。
境界无私,而思想有别。“故无高尚伟大之人格,而有高尚伟大之文学者,殆未之有也。”(王国维《静庵文集续编·文言小说》)
参见:
【诗评万象】编辑部
策划:梅关雪 盖涵生 吴明楷
编辑:梅关雪 盖涵生 一夜北风寒 木矣 寒砚 林小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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