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21 16:08:37
看国产古装剧,难忍的是台词,就像侯会老师此文吐槽的:“当个皇帝说话真费劲”。这其实也是编辑的想象力未到点上,身为皇帝,说话哪里需要拐那么些弯。
任何时代都有两种语言:活的语言,死的语言。要死要活,全看说话的人。多看使用活的语言者的书,也能让我们的语言鲜活起来。
看电视剧,扮演皇上的演员张口就是:“朕本次回銮……”我就想:当个皇帝说话真费劲!后来看过几篇皇帝的谕旨,居然都是大白话。
有一道元帝忽必烈的圣旨,刻在一座道观的石碑上。开头便是:“宣慰司每根底,城子里、村子里达鲁花赤每根底,官人每根底,祁真人为头先生每根底宣谕的圣旨”——“宣慰司”是一地区最高行政机构;“每”即“们”,“根底”犹如说“跟前”;“达鲁花赤”是握有实权的地方官;“先生”则指道士,“祁真人”大概是这座道观的头头儿吧。这段开场白的意思是:上至宣慰司、下到城乡各级干部,以及以祁真人为首的道士们,这是颁布给你们的圣旨。
以下就说到颁旨的目的及内容:
“马儿年和尚与先生每对证,佛修赢了先生每上头,将一十七个先生每剃了头发,交(教)做了和尚。以前属和尚每底,先生每占了四百八十二处寺院,内将二百二十七处寺院并田地、水土一处回付与和尚每者么道。……”
圣旨颁于至元十七年(1280),忽必烈作为大元皇帝及宗教事务仲裁者,督促道教将此前强占的财产,按“马儿年”(当指1270庚午年)的调解方案尽快归还,并强令十七个道士剃度为僧。圣旨后面还提到的其他诉求,如命令道教把诋毁的宣传品连同底版彻底销毁;又要求在三教神像的摆放上,恢复“,老君底、孔夫子底像左右安置”的格局——而此前道教的摆法,。
这样一篇圣旨,没用一个“之乎者也”的虚字,更没有骈四俪六、典雅而模糊的废话;句句都是大白话,大概就是忽必烈口述的忠实记录,但意思简洁明了、毫不含糊。
少数民族做皇上,讲大白话并不奇怪,汉文化水平低嘛!那么汉族皇上又如何?北京国子监有一通明代圣谕碑,刻着开国皇帝朱元璋对太学生的训示,竟也是大白话:
恁(您)学生每听着:先前那宗讷做祭酒呵,学规好生严肃,秀才每循规蹈矩,都肯向学,所以教出来的个个中用,朝廷好生得人。后来他善终了,以礼送他回乡安葬,沿路上著有司官祭他。
近年著那老秀才每做祭酒呵,他每都怀着异心,不肯教诲,把宗讷的学规都改坏了,所以生徒全不务学,用著他呵,好生坏事。……
今后学规严紧,若有无籍之徒,敢有似前贴没头帖子诽谤师长的,许诸人出首,或绑缚将来,赏大银两个。若先前贴了票子,有知道的,或出首,或绑缚将来呵,也一般赏他大银两个。将那犯人凌迟了,枭令在监前,全家抄没,人口发往烟瘴地面。钦此!
据说这是朱元璋到国子监训话的原文,金口玉言,谁也不敢妄加添减,就照原话刻在碑上。
训示中提到的“贴没头帖子”、“贴票子”,:有个太学生因反抗不近人情的严苛管理,贴出匿名“小字报”以示抗议,惹得朱元璋“龙颜大怒”,一经查出、便枭首示众。此番朱皇帝旧事重提,指出再有发帖“诽谤师长”者,定要严惩不贷,而出首告密者则“赏大银两个”——可谓恩威并施、两手都硬!
其实朱元璋的手法并不新鲜,从“秦皇汉武”到“唐宗宋祖”,哪个专制帝王不搞这套?我的话就是真理,尔等听着就是了!谁敢“贴票子”、发异议,随之而来的便是“凌迟”、“枭令”、“全家抄没”、“人口发往烟瘴地面”!
不过由讲话也可看出,朱元璋这个“大老粗”不简单,虽是即席发言,却条理分明、抑扬有度:哪个地方该和缓,哪个地方该严厉,都调度得恰到好处,把白话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只是当封建王朝走上正轨时,皇帝谕旨又恢复骈四俪六的老调子,再也不见个性化的语言。
值得庆幸的是,自上世纪“新文化运动”始,富于生命力的白话文体一夜间占据了文坛。从此中国人以手写口,再也不用为言、文转换而徒耗心血、煞废苦心。
孰料历经近百年,本应越来越纯熟的白话,竟又孳生出一种新文体:无论上下,用这种文体讲话,反不如六七百年前的朱元璋、忽必烈来得干脆、讲得透彻!
譬如一个单位,年末照例要由一把手做总结报告。厚厚的复印讲稿人手一册,早已发到听众手中。看看小标题,从理论到实践,从科学创新到计划生育,面面俱到,无所不包。
领导的嗓音很好,底气也足,发音字正腔圆,最难得的是不紧不慢、始终连个磕巴儿都不打。所讲的词汇、句子你也耳熟能详、无一生僻难解。可你打足精神,聚精会神地听,听着听着,就把你听“着”了:第一,都是些书面语,即所谓“字儿话”,平常聊天没人这么讲话,因而也很容易让人犯困。第二,这些话太熟悉,相同的内容、相同的语句,加上一些带数字的新成语(四个这个、五个那个)……前年这么讲,去年这么讲,今年再嚼一遍,一句新鲜的、有创意的、富于个性的、带点趣味的话都没有!
端着架子、描着稿子的话说得多了,渐渐也就不大会跟民众对话了。哪怕下去考察受灾群众,跟乡亲们面对面坐在炕头上,也要说着社论般的语言:“我代表县(乡)里来看望你们,希望你们继续发扬自力更生的优良传统,不等不靠、不拿不要、真抓实干、大干快上,力争在今冬明春……”手里捏着救济红包的老汉拘谨地点着头,目光茫然。
每逢在电视里看着类似的尴尬场面,我总想:这话还不如朱洪武的“赏大银两个”、“全家发往烟瘴地面”听着明白、痛快!——我弄不懂,怎么搞了一百年白话文,竟衍生出这么一种不伦不类的“新文言”来?
(本文出自侯会老师的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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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会 著
2016年3月
“金钱”是《金瓶梅》的重要主题,书中经济信息之多堪称中国小说之最。本书从“食货”角度吃透书中人物的日常,也从他们的“经济背景”推求他们的性格成因、人性善恶。堪称一本书读懂《金瓶梅》的经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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