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21 09:31:45
《春满家园》
作者:白新怀
一
日上三竿,郝桂花小卖部门前的音箱仍然奏响着舞曲的铿锵。
黄四毛的院墙上,探出黄四毛茄子状的脑袋,“操,只管女人跳哒,不管村民死活!”扔下手中浇菜的水管,拔了根红萝卜,胡乱洗洗,咔呲咔呲,几口就是半截。
三段土墙靠着院墙,北侧留个豁豁,刘根换的女人霍香桃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羡慕地望着郝桂花小卖铺的方向,那音乐,那鼓点,那一群跳舞的女人,那鲜亮的天蓝色的蒙古袍,那勾心的广场舞………
张栽根老人呆呆的望着这群女人,他每一个都认识的女人,邹巴巴的脸上一片茫然。当舞曲停下的时候,赵梦龙站在女人们的面前,像一位将军,又像是洪常青,他的嗓音甚至已经沙哑:
“明天咱就要到旗政府广场比赛了,说了多少次了你们就是不听,咱动作错了在所难免,你队形不齐看去就特别明显,咱屡次丢分,吃亏就吃在这上了。郝桂花,说你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大家注意听我说话。另外,露出你们的大牙来,有点表情行不?比赛时人气最重要,人人都笑开不就好了嘛?刘根换家的咋没来?今天预演都不来,明儿个咋去比赛?”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
一阵四轮车的狂喘声,淹没了赵梦龙的讲话,噪声中,就听二丑旦坐在四轮车上尖着嗓子喊:“赵主任,叫女人们跟咱推推车!”
二丑蛋这几天正在盖房垒墙,拉砖的四轮车却陷在了泥里,四轮车的后轮干打转不前行。二丑蛋急得满头大汗,蛇皮袋衬了好几条都不顶用。
女人们跟着赵梦龙过来帮忙,边走边笑骂个不停:
“二丑蛋的眼瞎枯了,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二丑蛋昨晚一夜没做好事,喝老婆尿了,半前晌还睁不开眼,专往泥坑里走!”
“帮你推车,盖房的烟酒老娘包啦!可不要瞎了眼乱跑!”郝桂花的食指点在了二丑蛋汗津津的脑门上。
“嫂子,哪能呢,”二丑蛋一边告饶,一边加足油门让他的四轮车脱困。
黑烟包裹了四轮车车身,也包裹了推车的女人,一二三的喊号声中,四轮车跌跌撞撞,可怜兮兮地喘着粗气爬出泥坑。
突突突突,四轮车没了烟筒消音,响声刺耳,拖着黑烟,如同脱缰的野马,乘势而去。
女人们骂声不断,脸上,新穿的舞蹈服蒙古袍上,全是车轮卷起的臭泥。
“明天咋去比赛呀?”
“都怪这满身晦气的二丑蛋!”
电话铃响了,赵梦龙的手机里响起了镇政府办公室小庞的声音:“通知你马上到镇政府开会!”
赵梦龙抠着身上的泥巴,对着女人们道:“赶紧回家清洗表演服,明天五点准时出发,我现在去镇政府开会!”
骑上摩托车,没走几步,想起了什么,赵梦龙紧急刹车,摩托车轮碾在了烂泥上,后轮打滑,赵梦龙摔了个四脚朝天,女人们又是一阵大笑。赵梦龙爬了起来,颠着腿试走几步,“郝桂花,明早别忘了带上咱健身队的队牌!”
摩托车车尾一道青烟,赵梦龙向村外驰去。
二
第二天的旗政府广场进行的广场舞比赛,由于赵梦龙缺席,人气骤减,所以玛勒沁村健身队有史以来第一次败给对手,获三等奖。
女人们知道,上级一定有重要的会要开,要不赵梦龙是不会缺席舞蹈比赛的!
晚上,沤麻坑里的青蛙再次噪声一片。
大喇叭里通知,全体村民晚饭后务必到村委会开会。
所谓的村委会,已经没有了实有的场所,其实就是郝桂花小卖部的门前空地。由于上几届村干部为了应酬上级工作检查等诸多事宜,吃喝招待赊欠郝桂花小卖部烟酒食品越来越多,所以只好将村委会抵债,成了现在郝桂花的小卖部。郝桂花虽然占据了村委会这个生意旺地,却险些因赊欠而将小卖部关门倒闭。
房檐下的大灯泡是临时换上的,放射着贼亮贼亮的光芒,四野的蚊虫都向灯光聚集,灯泡四围形成一团球状的黑雾。
赵梦龙虽然略显疲惫,但双目还是光彩呈现。可以看出,,他是要宣布一个从没有过的大好消息:
“乡亲们,我要告诉大家一个从没有过的大好消息,那就是咱村要实施美丽乡村建设工程了,甚叫美丽乡村建设工程了,镇里尚书记编了一段顺口溜我给大家念一下,那就是:
危房改造整村容,
道路硬化到家门。
安全饮水水质好,
村村通电放光明。
广播电视户户通,
校舍安全都放心。
卫生室里能看病,
文化室里可健身。
便民超市连锁店,
养老低保在家门。
………..”
众人正支起耳朵认真听着,突然有人打断了讲话:
“赵村长你停一停,
能不能别再日哄人。
天上真能掉馅饼,
砸的不疼听的疼。
别说老乡不听音,
寡妇说梦见蛋也疼!
编顺口溜的是霍香桃的男人刘根换,怪才刘根换话音刚落,村民便是一阵大笑。
赵梦龙大声说,:“信不信由你,可这回政府是要下决心改造咱农村落后面貌的。从明天起,咱就要建新的村委会了,以前我一看见人家村村修建教堂,咱连个村委会都建不起来,心里就矮了半截,这回政府真的要为咱村里人造福了!”
“赵村长,你快别天真了,等着瞧,大干部小干部下来,不是吃就是喝,走时还要拿,咱玛勒沁的倒霉日子又要来了!”说话的是二丑蛋的老婆刘拉弟。
郝桂花说:“美丽乡村建设工程搞连锁超市,是不是对我的小卖部有好处?”
刘根换说,“可有好处了,你准备贷款进货让赊账吧。最后把你也赊去给镇长书记当奶妈!”
“哈哈哈哈哈!”村民们又是一阵粗野的笑骂。!
此时,坐在台阶上正在用木棍儿抠鞋钵子里泥土的冀旺旺索性脱下另一只鞋子,鞋底对鞋底打起了快板:
“哎哎!
美乡村,真不赖,
天大的馅饼掉下来。
危房改造不改造,
误不住汉子搂住老婆睡大觉。
道路硬化不硬化,
误不住干部来了野狗叫。
干部炕上坐一圈,
吃完羊肉喝老窖。
组长陪着说黄段,
媳妇唱的是漫瀚调。
刘老五圪蹴在炕圪佬,
当个大厨也吃得好!
奇村长吃掉一片林,
鲁主任把村委会弄丢了。
就数咱赵村长是清官,
拉引上女人们把舞跳。
美丽乡村建设千般好,
我看也是瞎胡闹。
咱把蚊子也喂饱了,
不如回家睡大觉!”
嘻嘻哈哈,一阵哄闹声中,人皆散尽。只有光棍汉王葫芦仍在小卖部台阶 上
呼呼大睡。
三
挖掘机开来了,装载机开来了,砖瓦石头水泥钢筋运来了,工地上一片繁忙。村东的新村委会率先投入施工。
与此同时,村委会组织村民开始了“清三堆”工作。
村里石碾旁大柳树上的大喇叭里,再次响起了村支书刘计毛的动员令:
“啊,社员们!”刘计毛虽然是当今的书记,但还是改不了七十年代对村民的称呼习惯,并且每句话总是要带个“啊”字,“啊,所谓的清三堆,就是要清粪堆,清柴草队,啊,还有要清垃圾堆。我们要建设美丽的新农村,啊,就是要改变我们的居住环境。啊,从前咱村社员冀旺旺给咱村编了一段顺口溜,我听了还很不感冒,现在好政策来了,啊,想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啥顺口溜呢?啊,我给大家念一念:
远看住房一堆泥,
近瞧倒是有玻璃。
房前房后柴草堆,
猪圈羊圈椽子垒。
门前堆成乱圪垛,
村子就像破猪窝。
老婆在家‘掫锅锅’,【土语:打麻将】
男人在外打平伙。
鸡鸣狗跳没人管,
书记喇叭里瞎呵坨。【吹嘘的意思】
啊,这句话说得有些不好,有贬低党的干部形象之嫌,我刘大喇叭,啊,我这书记敬告冀旺旺同志,以后要注意自己的言论,啊,不过下面这几段还是符合咱村的实际嘀:
电视摆在躺柜上,
两个频道轮流放。
学校教室条件差,
大人担心放不下。
污水就靠蒸发了,
垃圾就靠风刮了。
喝水咸的晒盐了,
山药白菜过年了。
看病就得进城了,
养老就靠儿女了。
住房就靠顶的了,【以土牛支撑欲倒的墙体】
日子就靠凑乎了。
啊,咱以后的日子可不能凑乎了,从明天起咱首先要“清三堆”,除了墓堆不清影响环境的全清。啊,旗委宣传部部长赵楠是包了咱村的项目干部,啊,这说明政府是特别重视咱们村美丽乡村建设工程的,啊,所以大家要积极行动起来,啊,人定胜天多豪迈,敢叫日月换新天!
………………”
尽管广播宣传,干部入户动员,可村民们仍然是该打麻将的打麻将,该串门的仍然串门,该喝烧酒的照旧喝烧酒,调侃拉闲话编顺口溜仍然有滋有味。地里农事已闲,但政府要完成的美丽乡村建设工程村民不予配合。
镇里的尚书记把铺盖卷扔在了村委会工地的工棚里,由赵梦龙陪同,来到了张栽根老人的住所。
张栽根老汉住在玛勒沁村的最西北,老院长满了柳树,一只四眼狗嗖地钻出木棍布条捆就的栅栏门,径直向尚书记和赵梦龙奔来。
“蹲下!”赵梦龙忙拉 尚书记的手一同蹲地,那狗见状收了扑势,对着尚赵二人狂吠起来。
赵梦龙手里已经捡到一块石头,站起身向四眼狗投去,那狗一边败退,一边不依不饶,守势中蕴含攻势。
赵梦龙乘狗不备,已从柴堆上抽出一根木棍,快速向狗舞棍猛打。四眼狗见势不妙,跳上葵花杆垛吠叫不止。
“四虎,四虎。过来过来!”张栽根老人从土房里走出来,那狗听到主人召唤,顺从地跑到老人的膝下。摇摇尾巴,张栽根把狗绳套在了四虎的颈项上。
四眼狗不再扑闹,尚书记才得空打量这个院落,院墙非土非砖非石,东墙是葵花杆码成的柴草垛,南墙是数百的树墩码就的木材堆垛,而西面是用木头椽檩,铅丝,废电线,布条绑就的羊圈。顶部用烂油布盖顶防雨,院子东南角是布条拴成的破栅栏,院子仅容两人并排行走。老人依礼让客先进,老屋年久潮湿阴暗,尚书记前脚迈入门槛,不曾想老屋外高内低,一个趔趄扑入屋内,多亏双手伏在炕沿上,而没有摔倒。抬头时,炕头上的老太太让他惊憟不已。只见那老人白发蓬乱,后面用一截红腰带系了发髻,双目浑浊,嘴眼歪斜,双手抽搐颤动于胸前。鼻涕与口水因难于收拾而淌绕于手臂上。尚书记双腿发软,顺势坐在炕沿上。
“这是咱镇上的尚书记。”赵梦龙道。
“甚,活水地?全村的活水地就数我分的最少,才四亩半。”张栽根老汉听力不佳。
“大爷,他是来咱村搞美丽乡村建设工程的尚书记,是镇政府的领导。”赵梦龙又道。
“哦,是领导来了。”张老汉终于明白了。
尚书记索性脱鞋坐在炕上,向张栽根老汉要过手里的长杆烟斗,从荷包里挖了烟叶,翻烟斗对了炕沿上张栽根老汉磕下的余火,惬意的抽起了旱烟,不料烟叶硬,边咳嗽边呛出了两眼生泪。
“张大爷,咱玛勒沁村要实施美丽乡村建设工程,推倒旧房盖新房,街上全要打成水泥路,院子里红砖漫地,家家户户要安上自来水……….”尚书记提高嗓门向张老汉做宣传。
“好事情,好事情。”张栽根应道,“可我和老伴已是土埋了半截的人了,哪有钱盖新房?就这样活了一天算一天,等死的吧!”
“你老放心,不用您掏钱,政府帮您盖房。”尚书记解释道,“现在我们先清三堆,就是清除垃圾堆,柴草堆,粪堆,您老院子里的柴草堆可不能再堆放了!”
“甚?要处理我的柴草堆?没柴火烧你们叫我咋生活?”看看抽搐的老伴,张栽根辛酸地说:“那每一个树墩,都是我和老伴辛辛苦苦,用手推车从五六里的野外拉回来的,整整四十多年积攒的烧柴,你们说清除就清除,是不是不让我们活了?”
“大爷,您老别激动,没柴禾咱烧煤气,何况咱只是帮您把柴草移到村外您的打谷场上。”
“大爷,这是政府的惠民工程,您的柴草影响村容村貌和村里环境,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再说您老每年住在柴草堆里,一到冬天倒炉灰时火星乱窜,每天都有失火的危险。大爷,听侄儿的话,尽快把柴草搬走吧!”赵梦龙也出言劝导。
“我老汉活到这把年纪,早死迟死一个样,你小子当了个村主任,鸡头上的肉不知自己多大的冠(官),你别以为你领上女人们跳舞了,说得容易做的轻巧,单凭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要把我的柴草搬走,把我烧柴弄到村外,做饭生火取暖时,我这把年纪了,还能弄得回来?你小子要在我的柴草上打主意,万难!”
“明天装载机过来,首先清除你的柴草堆!”赵梦龙急眼了。
“你敢?”张栽根老汉一个不注意,一头向赵梦龙撞来,赵梦龙背后是大躺柜,不敢闪躲,怕张老汉撞在柜上,硬生生接了张老汉的碰撞,尚书记弃烟斗于炕上,忙过来拉架。外面四眼狼扑闹撕咬,狂吠不止。
赵梦龙心里憋屈窝火,也不管尚书记如何,扭头向外走去。张老汉追立于门侧,跳着双脚大叫道:“你小子别拿我老汉当炮灰,有本事说服你老子赵存钱,你们赵家大院住在当街,村里直溜溜的大路到你家老宅非得绕个大把弯。你们家的院子要能一劈两半让路,叫我张栽根咋办,我就咋办……”
老头颤抖不已,四眼狗狂吠不止,院落周围,柴草垛上,站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四
赵梦龙黑着脸往家走。遇上村民乡亲也不跟打招呼,这个说赵主任昨晚学的那舞叫啥名称,那个说赵村长我的低保材料递上去没有,他一概爱理不理。走进门楼,小狗沙皮讨好地向他迎来,被他一脚踢得吱吱乱叫,推门进屋,媳妇巧枝已做好了午饭。
赵存钱坐在炕上,巧枝端饭倒茶爹长爹短的侍侯老人吃饭,5岁的小梅爬上土炕,高高兴兴地坐在了爷爷有腿上。
满笼的莜面端上炕桌,汤料用杂蒙蒙(野生草花)在胡油中炸过,释放出诱人的香味,山药蛋已经煮的破肚,正是好吃的时候。
“小梅,过来,不要打搅你爷爷,好好吃饭,妈妈给你调莜面!”巧枝说罢,女儿小梅顺从地坐在桌边。
赵存钱老人把山药蛋皮剥尽,放在了孙女的碗里。
赵梦龙一声不吭,埋头吃饭,仅吃一碗便放下碗筷。
巧枝看看丈夫,瞧瞧公爹,心里犯起了嘀咕:“梦龙今天这是咋了?”
“爹,咱的院子影响村里修路,咱就一劈两半,拆除后分成两个院子住吧。”
“甚?”听梦龙所言,赵存钱老人立刻火烧顶门,“亏你能想得出,我活了78岁了,还没听说谁家的百年老宅能一劈两半,而且还要千人踏万人踩,并且让无数车碾过,且又要在太岁头上动土!咱家的老宅来的容易吗?那可是你老老爷我的爷爷从张家手里花了上百块现洋买来的,为了人丁家业两兴旺,咱老赵家请风水先生掐算,聘僧道诵经,费尽了心血钱财。现在传到了你这辈儿了,因为当了个小小的村主任,就要坏咱家的风水,你小子也真能犯浑!”
“爹,就是我不当这个村主任,咱家的老宅也早该拆墙让路了。”
“胡说,老宅人气根脉都在这里,拆下个不好后悔也晚了,要拆老宅,除非那装载机从我的身上碾过,否则别想动我一砖一瓦一坯!”
“爹,你不能光讲迷信不讲理吧?”赵梦龙急了,巧枝见事不妙,忙劝丈夫回自己屋去,并让小梅出外边玩去。
“好好好,你小子翅膀硬了,你老子我也碍眼了!”存钱老汉手拍炕桌,胡子颤抖气得说不出话来,举起饭碗,就要向儿子掷去。
“小鹏呀,可怜的孩子呀!”眼看存钱老汉的饭碗砸来,赵梦龙突然伏地大哭起来。
赵存钱老人手中的饭碗在半空中定格,一松手,饭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老人爬在炕桌上,拳头击打桌面,老泪纵横,失声痛哭。巧枝此时更是难以抑制悲痛,靠门框滑蹲在门坎上,失声痛哭起来。
小鹏的死,又撕开了这一家子每个人心头上的伤疤。
小鹏是赵梦龙的第一个孩子,三年前的冬天,三个孩子的玉米秸杆垛里玩耍,由于失火,大火夺去了三条鲜活的生命。
赵梦龙的眼前,那个悲残的场景时时都在出现,三个孩子小小的黑炭般的躯体躺在柴草灰中,肚子涨得滚圆,肚皮破裂,流出了肠子……
小鹏的双唇,已经收缩,露出了全部牙齿,门牙少去一颗,那是前一天换牙时掉的。
“爹,我也知道你难过,可这话我不得不说。”赵梦龙哽咽道,“你的孙子小鹏是被柴草烧死的,可你也应该想想,张栽根大爷与张大娘年事已高,每天都住在柴草堆里,冬天倒炉灰火苗四窜,确实让人担心,那年还烧死一圈羊,栽根大爷气急攻心,因此小死了一遍,张大娘因那场火火毒攻心,落下个半死不活的残疾。如今政府要实施美丽乡村建设工程,首先要清除柴草堆,可张大爷心疼他的柴草,不肯配合政府的行动,并扬言咱家不挪拆老宅让路,他就不肯清除柴草,再想想小鹏的惨死,怎能不让人痛心!”
“孩子,你别说了,爹答应你!”
赵存钱穿衣下地,抖抖地从柜里摸出一把檀香,一刀黄表纸,在院子里焚香叩头作辑敬纸,口里念道:“太岁爷姜公在上,在下赵存线为了村民修路,得罪您老,未择黄道吉日在您头上动土,期望您将一切罪过都降在我赵存钱身上,万万不可连累我的子孙家人……”
再次磕头作辑罢,赵存钱爬上西房,挥动镐头,破土拆房。梦龙和巧枝慌忙将老人搀扶下来,老人直挺挺地躺在炕上一言不发。
五
死猪四脚朝天躺在村外的路壕里,全身鼓胀膨大,如欲破的皮球,绿色的汁液从肚皮的毛孔里渗透出来,将泥土变成了黑油色,周围有牛头、驴蹄、羊下水等为它陪葬。苍蝇披着绿色的外衣为它奏乐,并在它的身上留下一片片粉渣,很快便制造出蛆虫来。村里老人死去,破衣破铺盖都扔在这里。
黄四毛说:“用火烧!”
刘根换说:“用土埋!”
冀旺旺说:“不如送到骨粉厂卖钱去!”
王葫芦说:“你媳妇二毛眼说:‘我家旺旺迁坟起骨衬的事都敢做,为了钱不怕死人不怕脏,晚上钻我被窝都惨的慌,男人还是王葫芦好,周眉正眼有情调!’”
“哈哈哈!”男人们哄堂大笑。冀旺旺将一口浓稠的口水唾在了王葫芦脸上。
“用火烧吧!”尚书记说道。
“对,用火烧省事!”大家一致赞同。
“路壕里不能烧,须要移出去,否则会烧死周围的树的。”村支书刘计毛说。
尚书记并不多言,挽起衣袖要抬死猪,“嗡”苍蝇劈脸奔逃,众人纷纷后退,尚书记眼瞅刘计毛,刘计毛只好闭了呼息跟尚书记抬死猪,冀旺旺拣了一截树杆穿在死猪身下,王葫芦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接了树杆的另一头,众人一起用力,终于将死猪挪在了二丑蛋家的田地里。
死猪落地,村支书刘计毛已喘不过气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呕吐起来,腰曲成了虾米,脖子伸的奇长,青筋遍布了脑门和颈项。刘老五赶忙跑来给刘计毛捶背。
众人将丢弃的死人被褥枕头帽子等物堆在死猪身上,拣了一堆干柴,用玉米桔杆引火,很快,熊熊大火向天形成一个巨大的烟柱。
张栽根老汉的柴堆被移在了打谷场上,羊圈里几十年的积粪被装载机装在了卡车上,拉在了他自己的田地里,为了折盖破旧老房,张栽根老人和老伴被临时安置在学校里。
正当人们为清三堆忙碌之际,村子里响起了吵架的声音。
二丑蛋新起的新房后墙,被钉上了丝网,几个泥瓦工正在往墙上抹泥灰。
二丑蛋的女人刘拉弟双手叉腰问道:“谁让你们在我家新墙上抹泥灰?”
“村主任叫抹的!”
“哪个村主任?”
“你们叫赵村长的那个。”
“抹灰后做甚呀?”
“写大字,画图画!”
“我家的墙他凭甚自作主张?”
我们不管,我们只管施工,误了工期你负责!
“甚,强盗不依失主嘞?你们给我停下,除非交了费用,你们必须把我的新砖墙返回原状。”刘拉弟的声音越来越高。
泥瓦工无奈,只好打电话把赵梦龙喊来。
几天的工程劳累,赵梦龙的脸已晒黑,嘴唇干裂起泡,两眼布满血丝。
刘拉弟道:“赵村长,我来问你,这房是不是我盖的?”
“是。”
这墙抹不抹泥灰是不是我说了算?
“是!”
“他们抹墙灰写大字我该不该收费?”
“收啥费,给你抹了墙灰喷了涂料,绘了文化墙,你省钱不少,你还要收费?”
“电视广告收费不?马路广告收费不?就连拉客三轮车作广告都收费,我的大房墙就不收费?”刘拉弟越说越激动。
“撤,二丑蛋家的墙不抹了!”赵梦龙一言既出,工人们马上收拾家什工具到别处施工。
赵梦龙刚走,村支书刘计毛等人闻声赶来,探视究竟,得知原委刘计毛道:
“妹子,你真傻呀,政府白白掏钱给你抹墙灰,喷涂料,画文化墙,你却跟人家闹,你问问你雇的泥瓦工抹墙得多少钱!”
二丑蛋雇来的泥瓦工道:“按平米算人工费八千元,还没说水泥砂子的料钱。”
“按规划政府还要给你垒院墙铺院砖,这下你算是把财神爷赶走了!”
“啊呵呵,我的命好苦呀!”刘拉弟双手擂打着顺着眼的二丑蛋大哭道:“我瞎枯了眼找了你这么个没用的男人,前顶不住后扛不住,甚事也得我出面。别的女人去跳舞,我在家里喂母猪,别的女人穿好衣,我在地里刨地皮,我为了这个家容易吗?呜——呜——没用的东西呀!”
“二丑蛋没用,哥哥有用咧!”光棍儿王葫芦乘机把脸腆了过来。
“啪!”刘拉弟恼羞成怒,给二葫芦脸上印了五指,围观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六
拆房盖屋,硬化道路,填平沤麻坑建小广场,美丽乡村建设工程进度很快。
自来水沟挖通了,但领导班子的意见分岐很大,且争议不休,虽然一个个脸膛黝黑,肩膀脱皮,但仍然互不相让。
自来水管道已经铺入沟壕,挖掘机开始填埋。
赵梦龙跳入沟壕,大声说:“谁敢填埋,谁敢填埋,除非把我也埋进去!”
尚书记道:“把赵主任给我拉出来!”
刘计毛和刘老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动手。
刘计毛道:“赵主任,咱村的美丽乡村建设工程投资这么大,建亭台水榭玉带桥是计划内的事,你如果修建不出个样子来,上级领导能肯定咱的工作吗?”
赵梦龙道:“搞表面文章,建形象工程,我赵梦龙做不到。你街道修的再好,不铺设下水管道,不到几年,咱玛勒沁村又是脏乱差,污水横流,咱村委会必须为咱群众利益着想!”
尚书记道:“我既然包了你们村,就应该把工程做的体体面面,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我们必须按期完成好预定的工程计划,我有责任给上级一个完美的交代,并通过上级领导的检查,你赵梦龙为了铺设下水管道,擅自改变了工程计划,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赵梦龙道:“既然美丽乡村建设工程是惠民工程 ,我就应该为民着想,你尚书记若要填埋沟壕,不埋设排污管道,可要问问玛勒沁村民答应不答应!”
刘根换道:“赵村长说的对,我们支持你!”
刘拉弟见男人二丑蛋缩着脑袋站在土堆上,照屁股就是一脚,“陪赵村长去!”二丑蛋不由地滚下了土壕。
“我们集资买下水管!”冀旺旺大声吼道,同时也跳入沟壕。
黄四毛、香桃、刘根换、刘拉弟等村民也纷纷跳入沟壕,声援赵梦龙的主张。
“赵梦龙说得对,美丽乡村建设工程是惠民工程,就应该为民着想,埋设下水道,家家修建卫生间,淋浴便池都要配套,让咱农民也过上城市人的生活,这才是我们的奋斗目标!我赞成政府投入加村民集资的做法,要把惠民工程做的彻彻底底,着着实实!”
说话的人旗宣传部部长赵楠,不知何时她已到现场。她的话音刚落,地上壕内的人立刻咱起了热烈的掌声,只有刘根换和香桃口吐唾沫,“哼”的一声,扭头走出人群,扬场而去。
天惭惭地黑了下来,乌云滚滚而来,密布了整个天空,一道道闪电如金蛇乱舞,将黑色的云层撕开一道道血色的口子,大雨骤然而至!
“啊!社员们,啊,赶快保护水泥,大家都要动手——啊,下水沟可不能让水淤平……”
雷声中,刘计毛的广播声音断断续续。
众人家纷纷打开了院门,有的抱油布,有的扛铁锹,人人都紧张而急迫,滚滚的雷声中,急骤的雨幕中,谁也听不到谁在说甚么。大家都在保护水泥,拦护已铺设自来水管且准备铺设排污管的沟壕。
大雨倾盆,积水骤涨,沟壕外侧的水有增无减。黄四毛身边的护堤迅速撕开一道口子,积水迅速冲入壕沟。
“完了,完了!”众人上提的心如同骤破的皮球,马上泄了气。沟壕进水,意味着泥浆淤平后不但挖壕的钱打了水漂,而且窝工误时,耽误工期。
就在此时,两注灯光照在了泥水雨幕中人们的身上,一辆50型装载机铲满了泥土,迅速靠近了跑水的缺口,仅仅一铲,就把缺口的水堵了个严严实实。
闪电中,驾驶室里映照出光棍汉王葫芦得意的面孔,手中烧酒瓶递到嘴边,吱,又是一口。
王葫芦并未停留,驾驶着装载机从西侧挖开一道水沟,将水送入蛤蟆壕,积水迅速被泄去。
玛勒沁人谁也没有想到,在外打工几年,王葫芦竟学会了装载机施工技术。
光棍汉王葫芦在驾驶里喝着烧酒,手舞足蹈喝着小调,大雨中谁也不知道他在唱着什么。
七
应上级指示,旗政府开展了百万干部下基层活动。
为了慰问下乡参加美丽乡村建设工程劳动的干部以及公务员,在沤麻坑上新建的小广场,赵梦龙和他的健身舞蹈队员表演了广场舞《天马》、《草原我的最爱》等舞蹈,精彩的表演赢得众人热烈的掌声。
旗委宣传部部长赵楠也热烈地为他们鼓掌喝彩,刘计毛陪在身边介绍舞蹈队的建队,比赛、获奖等相关情况和业绩。
正尽兴时,刘根换走进广场舞方阵,驾驾咧咧地将老婆霍香桃拉走。
“给谁演咱也不给那婊子演!”
正当人们莫名其妙的时候,王葫芦走进场子向女人们发问:“你们都是些没文化的乡村女人,在这里得瑟个甚,咱旗里是没文化,宣传部,跟上领导瞎咋乎,更何况你们!”
“谁的裤裆烂了跑出个你?王葫芦,你有文化显示显示让老娘看看!”郝桂花拍拍胸脯道。
王葫芦不甘示弱,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道:“这个是啥字?”
郝桂花道:“你摆个‘大’字咋唬谁?”
王葫芦爬起来道:“妹子,你把哥最重要的一点免了,分明是个‘太’字却说是‘大’!再考你一个,一个女人像我刚才那姿式,头上顶了一根棍,你猜是啥字?”
“‘天’字!”女人们异口同声道。
“错,你们又把个‘口’字丢了,莫非你们都是‘石女’,那是个‘吞’,吞吞吐吐的吞,说你们没文化你们还不服气!”
众人笑得直不起腰来。
赵梦龙道:“王葫芦,注意点形象!”
刘计毛说:“王葫芦,咱村的面子都叫你丢尽了,那位是旗委常委,宣传部部长赵楠同志!”
王葫芦道:“什么部长不部长的,老子不怕,他们也都不是些好东西,不是强迫女人割肚,就是秋后动员民兵跑步,催逼农业税时逼得人上树(挽绳子上吊的意思)!”
赵楠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刘计毛道:“赵部长不要生气,他们就是些没文化没素质的土包子,大老粗,您就当耳旁风得了。”
赵楠道:“村民没有文化不怪他们,这是我们每一位基层干部的责任。等我们的村民文化室建立起来,努力让村民提高文化素质,这也是我们的首要任务。那几年我们当干部的工作方式不正确,粗暴简单,伤害了人民的感情,他们发些牢骚也在情理之中。”
下乡劳动的旗各机关干部公务员们分散在各家各户为村民院落清理卫生。村南的雒老太太接通了远在湖南工作的儿子的电话,对儿子说:“孩子,你安心工作,院子里的乱柴乱草、羊粪、猪粪,政府已经替妈清理了,现在姑娘媳妇们正给妈擦玻璃,洗衣服呢……”
赵楠领着秘书小于和几位文职干部来到了刘根换家的院子里,刘根换正在大柳树下的碾子旁喝烧酒,碾盘上放了酒瓶,一碟小菜和半碗花生米。
“大哥,我们来你家为你们清理卫生,打扰你和嫂子了。”
刘根换爱理不理,妻子霍香桃慌忙出来迎接,被刘根换拧了一眼,霍香桃退了回去。
赵楠对众人道:“姐妹们,咱们开始吧!”
小于对刘根换说:“大哥,我们打扫院子,灰尘播土的,你回家里喝酒行吗?”
刘根换道:“我们庄户人就是吃土长大的,没那么娇贵,你们该咋干就咋干!”
赵楠道:“咱到正房提几桶水,洒洒水,压压尘。”
众人在院子里洒了水,将扫帚压低了头,以免尘土飞扬,细细地清扫,然后把犁、耙等农具放在了墙角利净的地方,把锄头、镰刀等用具在墙角钉了钉子拴拉铁丝挂了起来,乱砖乱瓦整齐码放。
圈里的羊粪猪粪已积多年,恶臭在院子里游荡,粪离圈顶仅容一猪进入。
“大哥,把你的四轮车开到圈旁,我们帮你清理圈里的粪吧?”赵楠对喝酒的刘根换道。
“我喝多了,不能开车,你们随便吧。”刘根换爱理不理,并哼起了晋剧唱段:
芦公子打死了卖鱼汉,
与你个奴才何相干!
……
“神经病!”小于暗暗骂道,赵楠推了推小于,示意禁声。
无奈,众人找来了箩筐,将猪粪羊粪一筐筐抬着装在了四轮车上。
“大哥,你开车,咱把粪送到你家田里。好吗?”赵楠又向刘根换请求道。
“月光下把渔女用目观看,
美容貌赛过月里天仙。
她好比西施姑苏出现,
哭啼啼又好似昭君和番。”
刘根换仍然是《蝴蝶杯》中的唱段。
赵楠拨通了赵梦龙的电话,刘根换拿捏了戏腔的道白:
“唤来村官又如何?!”
赵梦龙很快赶来,灰头土脸一改跳舞时的风彩。他取来四轮车摇车曲柄,摇了一通,呼哧呼哧的车响,但愣是没有发动起来。
赵梦龙对刘根换道:“根换哥,你的四轮车认生,你发车送粪到田里吧!”
刘根换抬了抬眼皮道:“我喝多了,开车属酒驾,拘留十五天咋办?”
“你不上公路怕啥酒驾?”
“你问问她。刘根换指指赵楠,“当官的最爱讲法律!”
“耳听得江岸上起了更点,
田玉川心里有事坐立不安,
恨只恨芦世宽欺压良善,
害得我伤人命闯下祸端。”
刘根换吱的一声,又是一口酒下肚。
赵梦龙只好再次拿起曲柄发车,赵楠前来帮忙,呼哧——呼哧——突突突——烟囱里冒出白烟,一阵紧似一阵,车终于起动起来,但曲柄翻转,重重地打在赵楠的手背上。
赵楠疼痛难忍,双脚直跺地面。两眼流出了生泪,手背马上肿了起来。
赵梦龙说:“赵部长,咱去医院吧!”
小于说:“回城照个片儿,看是不是伤着了筋骨。”
赵楠说:“没事儿,咱们到田里送粪去。”
“突突突,”四轮车冒着黑烟,马达响动着噪音,淹没了刘根换高一声低一低的戏文。
粪被卸在了田梗上,赵楠问赵梦龙道:“刘根换的光景过的怎样。”
赵梦龙道:“刘根换两口子是过光景的好手,勤俭持家,任劳任怨,只可怜他们儿子在三年前因车祸丧生,死的时候仅23岁。”
“刘根换家还有孩子吗?”
“哎,说来命运不济,十五年前他媳妇霍香桃怀孕了,正赶上计划生育抓的紧,引产后生下一女,同时被做了绝育手术。”
赵楠听罢黯然伤神,赵梦龙再说什么她竟未听到。
“我说咋刘根换夫妻这么面熟。”赵楠心里暗自嘀咕。
为刘根换家打扫完院落,清理完圈粪,赵楠等人又为他家收拾室内卫生,擦玻璃洗地面能干的都干了。刘根换不停地喝酒,霍香桃也不敢阻拦,而后竟自躺在碾盘上呼呼大睡,且鼾声如雷。
“这样会着凉生病的! ”赵楠与霍香桃小于等人,生拉硬拽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将刘根换抬在炕上。
“芦公子打死卖鱼汉,
与你个奴才何相干!”
刘根换断断续续地唱道,接着鼾声又起。
凌晨3点多种,电话的响声惊醒了熟睡中的刘根换和霍香桃,是赵梦龙打来的电话:“赵楠在回县城的路上,车翻入路壕,出事了。你开上你的面包车,赶紧救人!”
刘根换呆若木鸡,电话也不省得压。而后急忙穿衣,且骂道:“这个扫把星女人,老子一遇到你,倒霉的日子就来了。”
车疾驰于公路上,不到十公里路,刘根换就发现了路壕里的汽车,刘根换将车灯照住事故车辆,而后跑下路壕。
离事故车不远的田地里,小于满脸血迹模糊地呻吟着,见来人是刘根换,小于哇得一声哭了,她想爬起来,但一下也挪动不了,小于有气无力地说道,“根换哥,快去救救车里的赵楠姐。”
刘根换跑了过去,车子的左车门卡在碗口粗的树杆上,右侧车门严重变形,前挡风已经破裂脱落,车灯光照在了赵楠惨白的脸上,她动也不动地靠在座背上。
刘根换试图打开右侧的车门,但不能凑效,从前窗伸手进去,觉察到赵楠微弱的气息,于是从衣袋里去找自己的手机,却因来时匆忙没有带上,跑到小于那里,小于此时已昏迷不醒,小于的手机是智能的,刘根换怎么也不会使用,只好从自己的车里找来千斤顶和撬棍,车子左侧很快被顶起,但车门只挪开一个小缝,无奈,刘根换从破碎了的前挡风爬进车内想要挪动找楠,赵楠的胸部和靠椅紧紧地卡在那里,赵根换将靠椅松开放倒,此时他在发现,赵楠的双腿已被变形的车体卡住。
这是,赵梦龙也骑着摩托车赶来了,他把摩托车推下路壕,车灯照住轿车,轿车驾驶室内刘根换正用撬棍撬铁皮,车子晃动,千斤顶走歪,轿车又再次撞在树上,刘根换的眼眶碰在撬棍头上,马上眼冒金星,刺痛钻心入骨。
刘赵二人想尽办法为赵楠扩展腿部空间,试图把她救出驾驶室,其间赵楠被赵梦龙唤醒一次,看看刘根换带血的脸,马上便昏迷过去。
“110”消防队员与救护车几乎同时来到了事故现场,赵楠被救出了事故轿车,赵梦龙和刘根换各自驾车,尾随驰奔旗医院。
赵楠和小于同时被推进了急救室,很快,护士告诉赵梦龙和刘根换,血库存血不足,赵楠急需输血。
“奶奶的,该我刘根换上辈子欠她的,我是“O”型血,输我的吧!”
伸出粗大的胳膊,护士采血化验,发现刘根换中指无名指指甲已经脱落,血肉丝连,马上皱了皱眉头。
刘根换的血源源不断地输在了赵楠体内,手术很成功,赵楠与小于终于从死神手里挣脱出来。
早晨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户照进了病房,温柔地抚摸着每一位住院的病人。赵楠苏醒了过来,她看看周围的环境和躺在病床上尚未苏醒的小于,心里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在她两侧的床沿上,爬着两个困顿不堪而睡去的男人,打着鼾声的是刘根换,左侧是赵梦龙,看着刘根换用绷带包了右眼和两个手指,赵楠不禁潸然泪下。他闭上双目,十五年前的往事仍历历在目。
那年她还是乡镇干部,在玛勒沁村,随计生工作队一齐来到刘根换家,试图把霍香桃堵在家里,让她人工流产,并做绝育手术。
下车后,众人进院去找霍香桃,赵楠蹲在院墙外的三堵小墙围成的厕所里小便。当她站起来准备走出厕所的时候,发现霍香桃从院墙上往外跳,赵楠急忙大喊:“香桃嫂子,危险,不能跳墙!”喊声惊动了进院的计生队员,众人都跑出来,拉拉扯扯地把香桃塞进了汽车……
“根换哥,无论你怎样记恨我,我也不会怪你!”赵楠哽咽道,一阵眩晕,她又昏迷过去。
八
各级下乡干部的脸都被晒的粗黑,眼睛血丝纵横,身上的泥巴经常伴随着他们,使他们真正成了老农民形象。而村子里的面貌却一天一个样的变化着,小广场配备了体育设施,街道巷子都硬化到了家门,自来水清洁卫生,卫生间都安上了坐便马桶,小学校的校舍都是框架结构,郝翠花很荣幸地争取到了便民超市的牌子,政府给她重新安装了货架,并把网络营销点建立在她的点儿上。群众文化室里配备了杨琴、笛子、二胡、鼓、音箱等文体娱乐硬件……村子的面貌一天天向城镇化发展。
天刚麻麻亮,刘老伍就跑来向村支书刘计毛汇报,“黄四毛这几天每晚都偷工程上的砖铺他的院子。”
刘计毛正搂着老婆睡觉,不耐烦地冲着窗户道:“你就不能大声说话?”
刘老伍只好推开了玻璃窗,撩起窗帘说话,却发现支书和媳妇搂着,只好把脑袋又缩了回去。
刘计毛穿好衣服,老婆仍然钻在被窝里,刘计毛问:“咋回事,压的稳点。”
刘老伍再次作了汇报。
刘计毛燃起一支香烟,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沉吟良久,对刘老五道:“你把此事向赵梦龙汇报,看他如何处置!”
刘老五心领神会,很快来到赵梦龙家。赵梦龙正在分析工程图纸,双目布满了血丝,听完刘老五的话,赵梦龙笑了笑道:“我知道了。”
过了五天,刘老伍天天都发现黄四毛仍在偷砖铺院,并天天向刘计毛汇报,但仍未见赵梦龙来过问此事。刘计毛心里犯了嘀咕:“这事用不用汇报尚书记?不能,赵梦龙不作为我也不作为了。”
半前晌,赵梦龙领了包工头和几位瓦工来到了黄四毛的院子里。
黄四毛看见赵梦龙领人进院,吓的急忙钻进入大衣柜里,妻子李双双急忙出来应付。
“呀,呀,赵村长,哪股香风把您吹来了?”
赵梦龙不言不语地在院子里站定,仔细打量用砖铺好的院落。要说黄四毛真算村里的能工巧匠,那院子铺的独具风格,四角蓝红相间雕刻了云角,南北东西十字轴位铺了盘池图案,院落中心以喜字为心;树池皆砌牙角,整个院落与美丽乡村建设工程为他砌的戴帽砖墙浑然一体,朴实大方。
赵梦龙对李双双说:“你叫四毛哥出来,我跟他有话说。”
“你四毛哥一早出门了,有话跟嫂子说吧。”
“他在家呢,我看见了,你让他出来吧。”
李双双只好进屋把黄四毛从大衣柜里拉了出来,黄四毛看见赵梦龙和包工头以及几位瓦工,腿一哆嗦蹲在了地上,裤裆早就湿了一片。
赵梦龙把黄四毛扶了起来,“四毛哥,你这院子铺的平展展的真不错哩!”
“惭愧,惭愧!丢人,丢人!”
“美丽乡村建设工程就是为咱老百姓造福的,从今天起,你就是咱村铺院的工程师,你指挥大家,监督大家把咱村所有人家的院子铺好,你看行不看。”
“行!”啪的一个立正,黄四毛行了一个军礼,赵梦龙这才想起,黄四毛是个退伍军人。
村里人一早听说赵梦龙领了包工头李仨要整治黄四毛,所以黄四毛的院子早被看热闹的村民围了个水泄不通,听说美丽乡村建设工程要为大家铺院子,而且要铺成黄四毛那样的且要让黄四毛监工,大家都纷纷叫好。
刘老五看到这种情景,悄悄退出向刘计毛汇报。
这时,有人拨开人群拄着双拐走进院来,大家一看正是宣传部部长赵楠,赵楠苍白的脸上呈现着动人的笑靥,他站在院中间高声说道:“乡亲们,美丽乡村建设工程是为咱老百姓办实事,办好事的工程,大家一定要行动起来,出工出力,尽快把咱玛勒沁村建成美丽的家园!”
话音未落,四周一片掌声。
于是,大家各自回家,拿工具的,开四轮车的,全民动员,参与劳动。赵楠带来了本旗的画家、书法家,一面面文化墙美观精彩,只见墙面上写道:
民是父,干是子,父子同心没有办不到的事!
九
当玉米地开始泛黄的时候,省委包书记带领各旗县领导来到了玛勒沁村。小广场上,人头攒动,包书记的发言简短而有力,他说:“玛勒沁村的美丽乡村建设工程建得最好,最彻底,它从根本上解决了人民群众的居住环境,你们各旗县的领导服不服?”
随从的各位领导都纷纷点头认可。
这时,张栽根老人挤进人群,激动地拉住包书记的手说道:“我们的村庄该美丽的全美丽了,我们老人有低保有救济。我们想到的政府都给办了,我们没想到的政府也给办了,政府比儿女都孝敬。这样的好政策我还想多活几年,我向天再借30年,书记你说行不行?”
包书记握着老人的手说:“行!”
噼噼啪啪,不知是谁从家里拿出了鞭炮,热烈地响了起来。赵梦龙和他的舞蹈队放起了音乐,跳起了舞蹈,那舞蹈的名称叫《春满家园》。
【作者简介】白新怀,男,生于1964年10月12日,汉族。 1983年高中毕业。 1985年在土左旗服装厂参加工作。 1989年到土左旗塑料制品厂当工人。 1994年因工厂时停时开而失业,开始打地摊搞个体。 1995年参加《邮政专送报》的创办。
1996年11月1日,《邮政专送》改版《土默特报》,任编辑,记者。其间创作大量记实文学,有《走遍人间走是爱》《绑票·勒索·撕票》《千里追踪》《伦殇》《大难不死的曹俊俊》《母女易嫁》等,这些作品都被内蒙多家主流报刊转载。50多篇新闻报道被《内蒙古日报》等新闻媒体采用。 1997年,参与创办《哈素海旅游报》 。 1999年,任《內蒙古青年报》记者,《内蒙古日报·周未报》特约记者,《内蒙古工商报》《内蒙古纳税人报》特约记者。2006年,获市,内蒙,国家“两个维护”演奖比赛一等奖。 2014年小品剧本《理发奇遇》被自治区文联,内蒙曲艺家协会评为优秀作品,《广场变奏曲》获一等奖。 2014年参加土左旗文联,任作协理事。并成为内蒙古曲艺家协会会员。 2015年任土左旗文联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土左旗文化馆理事。
2015年创作中篇小说《逐鹿阴山》发表于內蒙古《草原》七期头条,。创作戏曲小品剧本14部,其中《王婆择婿》搬上了乌海,巴盟春晚舞台。
2015年文学作品《逐鹿阴山》被旗委宣传部,旗文联评为中国梦文艺创作优秀奖。 2016年于《草原》11期发表小说《葫芦沟》,歌词《家国一脉》被国家实力派词曲家王秀富选中并谱曲传唱。歌词,剧本被中国戏曲剧本网,中国民间戏剧网多次转载。到现在在中国国际剧本网已发表歌词328首。歌词《塞上脑阁》发表在《呼和浩特文艺》上。2017年初,《阴山儿女英雄传》发表在《呼和浩特文艺》上,小说《葫芦沟》发表在《漠南文艺》创刊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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