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7 11:34:26
曾有人说王熙凤看似精明,其实是个傻女人,在贾府,王熙凤虽说把上头两层婆婆照顾得还不错,在大小姑子妯娌跟前也都和气,但却花了不少精力应对底下的管家媳妇等人,总体而言是吃力不讨好。
很多事不能只看表面,王熙凤得到表面的风光,手握管家大权,出入前呼后拥,看似威风凛凛,实则也有许多说不出的苦处。
首先,封建社会,子嗣是大计,何况贾府这样贵族家庭。但王熙凤心胸狭窄善妒,是绝不会让贾琏和别的女人有孩子的,她自己又只有一个女儿,这决定了生儿子是她今后立足的根本。但偏偏,她好不容易怀了个男孩,还小产了。
原文虽未名言凤姐在流产后所思所想,但这只是她仗着自己年轻,以为身体底子还好,所以未曾顾虑到这一点,其实,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凤姐小产后的身体状况,是急需休养,可她看不破,尽管知道探春李纨宝钗在理事,但仍筹谋规划,不肯歇息。
以凤姐那要强的心理,她一定也憋着一股气。一个女人没有儿子,即使后来贾府不败,贾母王夫人等人肯一直护着她,但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即使鲍二家的和尤二姐等人不出现,贾琏也还会有其他女人。
但试想,真到那时,如果贾琏找了个身世比尤二姐好的女人,而她又有了儿子,那时凤姐的地位又该如何?贾母王夫人还会始终如一地对待凤姐吗?即使她们会这么做,但凤姐的婆婆邢夫人是不会愿意的。那时的凤姐,又该如何自处?
其次,凤姐还有一样为难之处,这种为难之处是旁人看不出来的。若不是平儿说出来,大约没人会相信。
平儿也悄悄的说:“罢了,好奶奶们。‘墙倒众人推’,那赵姨奶奶原有些倒三不着两的,有了事就都就赖她。你们素日那眼里没人,心术厉害,我这几年难道还不知道?二奶奶若是略差一点儿的,早被你们这些奶奶治倒了。饶这么着,得一点空儿,还要难她一难,好几次没落了你们的口声。众人都道她厉害,你们都怕她,惟我知道她心里也就不算不怕你们呢。前儿我们还议论到这里,再不能依头顺尾的,必有两场气生……”
平儿这番话透露的信息量真不少。看来这些管家媳妇和办事仆妇不仅仅是想为难探春,想当初凤姐刚嫁入贾府理家之时,她们也必定使过不少绊子。
从平儿口中我们得知,贾府那些底层仆妇虽说是奴才,但完全不把年轻主子放在眼里,暗地里常跟主子使绊子耍心术。
尽管凤姐管家多年,精明厉害,美名远扬,但底下这些办事奴才稍微瞅着点儿机会就想为难凤姐,给她点为难,甚至于让凤姐“好几次没落了你们的口声”,这可见底下人有多难缠!
都说凤姐管家太严,也许是凤姐秉性脾气和办事风格如此,但试想,倘若不严,要么是被底下人治倒,落了她们口声,被她们笑话,要么是捅了篓子最后还得贾府主子们收场,而这两种情况,最后都可能被贾母王夫人得知,她们只会怪罪凤姐管家理事不到位,不是个合格的媳妇。
所以,凤姐对初见面的刘姥姥说的那句“大有大的难处”,并非摆架子,而是潜意识里不自觉流露出的的肺腑之言。
管家之难,李纨探春等人未曾经历,体会不到,丹贾母及王夫人是深有体会的,尤其是经历几代富贵的贾母,所以她和凤姐婆媳之间的默契和共同话题,自然比邢、王两位夫人和凤姐之间的话题更多。
但凤姐的丈夫贾琏未必能体会的了这种困难,有段原文,凤姐半撒娇半自夸地在贾琏跟前说笑,提及底下人难管,贾琏几无半点回应:
且说贾琏自回家参见过众人,回至房中。正值凤姐……见贾琏远路归来,少不得拨冗接待,房内无外人,便笑道:“国舅老爷大喜!……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赐光谬领否?”贾琏笑道:“岂敢岂敢,多承多承。”……贾琏遂问别后家中的事,又谢凤姐操持劳碌。
凤姐道:“我那里照管得这些事,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人家给个棒槌,我就认作针……我苦辞了几回,太太又不容辞……殊不知我是捻着一把汗儿呢。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们,哪一位是好缠的?错一点儿她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她们就指桑说槐的报怨。‘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
凤姐在贾琏跟前插科打诨般讲了一大串的话,但贾琏不仅没接话,无法体谅凤姐管家的难处,反而旧病复发,对一个“生得好齐整模样的年轻的小媳妇子”注意起来,还觉得薛大傻子玷辱了她。
好在凤姐也是大度不计较细节的人,对贾琏的忽视不挂在心上,但她一口气说的管家奶奶们不好缠的话,却也是事实,正因如此,凤姐才历练成如今这副模样,精明强干,胆识过人,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但这背后,她暗暗耗去的,是自己的心血和身体健康,她是以自己的健康为代价,换来贾府繁荣末后的几年苟延残喘:
贾琏听如此说,又见凤姐儿站在那边,也不盛妆,哭得眼睛肿着,也不施脂粉,黄黄脸儿,比往常更觉可怜可爱。(第四十四回)
谁知凤姐禀赋气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故虽系小月,竟着实亏虚下来。一月之后,复添了下红之症。她虽不肯说出来,众人看他面目黄瘦,便知失于调养。(第五十五回)
脂批也曾暗示过凤姐的病,这几段内容已经很详细地说明凤姐的身体状况及致病原因,“下红之症”多是指月事淋漓不止,轻则无法收敛,重则可能发展为血崩。其病症形成原因则是脾虚多思所致,这正和原文描述的凤姐“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契合。思虑考量的越多,越伤脾脏,导致脾脏无法统摄经血等。
如此看来,凤姐的聪明才智,一半是靠天赋,一半是靠自己拼心力换来的。
不单单是凤姐,从古至今不少年轻人仗着年纪轻,身体底子还算不错,因此失于调养,暗暗耗去不少心血。后来人到中年时就常感觉体力不支容易疲累,也是这个原因。
最后,凤姐的难处还表现在很难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上。
贾府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管家的人,自然更难周全到多方利益,且不说凤姐,就连探春在代理管家之时,因处理生母赵姨娘兄弟丧葬银子一事不肯徇私,被生母讽刺了好几句,又因将大观园承包给一些婆子,恐怕也得罪了不少其他仆妇。
因此凤姐才说,若按私心藏奸论,她也太行毒了,也该抽头退步。管家之难,贾母并非不知道,贾母虽然也疼爱凤姐,但这疼爱背后,也是因凤姐肯讨好贾母罢了。
贾母是个年迈的人,喜欢热闹,喜欢玩乐,喜欢随心所欲地过日子,甚至还喜欢被人奉承着照顾着,二这些要求,凤姐都能满足她,贾母没有不疼爱凤姐的理由,可当凤姐遇到难处时,贾母能给她的包容和理解是有限的。
鸳鸯早已听见琥珀说凤姐哭之事,又和平儿跟前打听得原故。晚间人散时,便回说:“二奶奶还是哭的,那边大太太当着人给二奶奶没脸。”贾母因问:“为什么原故?”鸳鸯便将原故说了。贾母道:“这才是凤丫头知礼处,难道为我的生日,由着奴才们把一族中的主子都得罪了,也不管罢?这是太太素日没好气,不敢发作,所以今儿拿着这个作法子,明是当着众人给凤儿没脸罢了!”正说着,只见宝琴等进来,也就不说了。
在关系复杂的大家庭里,即便是凤姐这样当家掌权的人,很多时候有了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吞。在当时的礼制下,贾母显然不会为凤姐撑腰说话,凤姐在婆婆邢夫人面前,只能顺承忍让,否则就是不孝。而这些,就是凤姐风光管家背后的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