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02 11:19:58
都说晴雯是丫环里最没有奴性的,但是晴雯却也说出,打死也不出这屋的话。在晴雯的认知里,她大概也知道,自己将来就是要做姨娘的,并且也很满意这样的人生归宿。而龄官才是真正没有奴性,有着极强的自我意识的人。
三小姐探春曾经有一句话,可以看出所谓的主子们对于下人的态度,在劝导惹了事的赵姨娘时,探春叫她只当那些丫环戏子们是猫儿狗儿,不必自降身价,和她们扭打,成什么样子!
猫儿狗儿,便是探春对下人们形象贴切的比喻。探春如此,其他人也不必说。在古时,买卖人口也不算犯法,而奴才下人是可以通买卖的。在主子眼里,他们根本不是人,最多,也只是工具人。
就算是比较平等,甚至对漂亮女孩们还做小伏低的贾宝玉,不也因迟迟无人给他开门,一开门就给了袭人一脚,并且说出,我素日担待你们,你们越发得了意之类的狠话。这样无意识脱口而出的话,也可以看出,这世间,不同阶层的人,根本不会有真正的尊重和理解。
而戏子比起丫环还不如,说难听点,那就是玩物。龄官是十二个女戏子之一,被贾蔷从姑苏采买回来。龄官是其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人长得标致,有些林黛玉的样子,也是一个病美人,而且专业也最棒,戏活数一数二。
虽然戏子就是富贵人家的玩物,但是龄官可没有丝毫奴性,甚至,她有着不啻于黛玉的自我的,较独立的思想。黛玉从小生长于书香世家,清高孤傲,目无下尘,而龄官虽是在红尘里漂泊,身如浮萍,却也从不自轻自贱,这却是不易了。
龄官的戏好,这让她有了更多的机会,得到上级的青睐,但是龄官并不把这种所谓的看重当回事,她从不趋炎附势,借此为自己捞得更多好处。元妃省亲时,很是喜欢龄官的戏,命龄官再唱。
贾蔷本是挑好了曲目,可龄官很执著,因为这不是自己本角的戏,坚决不肯,哪怕是贵妃在上面,她也不顺从贾蔷的意思。弄得贾蔷焦头烂额,又不好强迫。最终,龄官如愿以偿,唱了想唱的戏。
试想,如果换作其他人,纵使有这样的心思,也未必有这样的胆量。那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啊,万一一个不高兴,要收拾龄官,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所以说,龄官不仅有坚持自我的思想和底气,更有坚持自我,不随波逐流的勇气。
好在,元春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十分欣赏与众不同的龄官。或许,元春见过太多攀附之辈,对于他们表里不一的嘴脸早已没什么好感,也或许,在深宫中孤军奋战的元春,心底也极其渴望能坚持自我,不用处处受制于人,活在无数的束缚与框架中。
在这一刻,高贵的贵妃和低贱的戏子,她们的心却是一样了,没有谁比谁更高贵,也没有谁比谁更低贱。龄官用这种方式,向世人表明,无论我是什么样的身份,但我是有思想的,我可以听从安排,但也能用尽全力,反对一些东西。
富贵之家,对于像龄官这种戏子的态度,也就是玩物了。不喜欢的时候,生死也可以不管,喜欢的时候,那也就跟逗个猫儿狗儿差不多。对这一点,龄官应该也心知肚明。但不是每个戏子,都像龄官这样有自知之明。
比如芳官,自从到了怡红院,因为宝玉的器重,就得意忘形,飞上天了。芳官却不明白,自己哪有那么尊贵,其他大丫环让着她,不过是因她卑贱的身份,再怎么闹腾也成不了气候,而宝玉再捧着芳官,王夫人一句话,芳官就能从天上掉到地下,甚至是地狱。
当贾宝玉兴兴头头地来到梨香院,找她唱两句时,龄官的态度却是客气而疏远。宝玉以为所有的女孩子都会围着自己转,何况是一个小戏子。可是他错了。龄官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在这个富公子面前,龄官不仅不像别的女孩,主动贴上来,反而保持着距离,以自己嗓子疼为由拒绝了。
是的,宝玉是别人眼里的金凤凰,可是对龄官来说,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所见过的,听过的贵族公子,多是纨绔子弟吧。就算不是,跟她又有什么关系?男女授受不亲,龄官躺在床上歇息呢,宝玉冷不防地凑近来,这像什么话?自然龄官是要离他远些了。
王夫人后来所说,唱戏的女孩,自然是狐狸精。可是看看龄官这样的举动,真是啪啪打王夫人的脸啊。龄官是这样的自重,比起爱逗引宝玉的金钏儿稳重多了,比起惯会装模作样的袭人,那更是一身清清白白!
说到底,龄官知道,像宝玉这样的公子哥,来找自己听戏,不过是为了消遣。在他们的眼里心里,哪里会懂得尊重一个戏子呢。不过,龄官从不惯着他们。世界可以给戏子以低贱的定义,但是在龄官心里,她是最骄傲的,从不会活得卑微,处处看人脸色。也许,她不够圆滑,不太懂得生存的智慧,可是她不能违背了自己的本心啊。
最不愿成为玩物的龄官,却偏偏和上司贾蔷成了男女朋友的关系。
从表面上来看,龄官在这段感情里,是占了上风的。贾蔷处处讨好龄官,为了逗龄官开心,花高价买来一只会衔旗扮鬼脸的小鸟。也算得上很用心了。龄官不屑于攀龙附凤,连贾宝玉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贾蔷。贾蔷之所以能打动龄官,靠的,不是身份,也一定不是金钱,而是真心。
当他们在风光秀美的姑苏相遇时,或许只一眼,就怦然心动。这个俊朗少年,应该给了柔弱的龄官不少照顾,背井离乡,本又多愁善感的龄官,在他的关怀下,体会到了爱意和温暖,从此,心里也有了他。
但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这是龄官最纠结的地方。她无意于豪门,却又舍不得贾蔷,这一段感情,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巨大的身份悬殊,为他们带来了许多苦涩。但这苦涩里,也有不少甜蜜。贾蔷放不下她,她又何尝放得下他?
其实,龄官才是那个真正弱势的一方。她是一个女子,又是戏子,一身无依,身份下贱,贾蔷的爱再热烈,也给不了她太多安全感。假若有一天,爱意消逝,贾蔷可以轻轻地离开,而龄官却将受到致命的伤害。她需要平等,她需要男友的爱,貌似这些他都已给,却又好像什么也给不了。
这也难怪,当龄官看到那只雀儿时,情绪却激动起来,由笼中鸟联想到自身。笼中那给人取乐的鸟,不就是自己最真实的写照吗?鸟儿远离母鸟,供人消遣作乐,而自己何尝不是远离故土,无依无靠,在这繁华之地,却满心荒凉?龄官不由得生气,冲贾蔷发起火来。
贾蔷虽没做错什么,却也没有真正理解到龄官,她多怕,自己不过是贾蔷的玩物而己,过了一段时间,新鲜劲没了,就丢到脑后去。或是,因为家族和世俗的压力,不得己离开自己。无论是哪一种结局,都是龄官不能承受之重。
贾蔷放走了那只鸟雀,并要为龄官去请大夫。龄官怕他大日头下中了暑,制止了他。看似龄官太作了,其实龄官心里的苦,谁能知道啊。
有多少的女子,成了富人的玩物,并且以此为喜的?比如袭人、秋桐、尤二姐等人。她们各有各的命运,但是龄官怎肯低下高傲的头颅,与人为妾呢?戏子是玩物,妾室又何尝不是?她要的是纯粹的,没有被世俗沾染的爱情,但凭她一身单薄,怎敌得过无情命运,森严礼教制度?如果得不到爱情,她宁可要自由。
她早就知道,她和贾蔷的爱恋,不过是初夏的一场蔷薇花开,禁不住几番风雨的。在世俗的标准里,最好的结局就是,她成为贾蔷的妾室。但这对她来说,是一种亵渎。
所以后来,她消失了。无论她去了哪里,她总算又一次遵循了自己的内心啊。而贾蔷只能是,多情公子空挂念。别人的离去,都是被动的,比如芳官、晴雯、四儿等人,而龄官的离开,却是早有预谋的,无论她是病死了,还是下定决心回到姑苏老家,对她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至于爱情,那一段美好的时光,又何必非要等着它被现实摧折得不堪入目,才狼狈逃离呢?
看得淡富贵,看得开感情,龄官才是最聪明,最勇敢的那一个啊。自始至终,她一直坚持着做自己,虽然辛苦,也曾彷徨,却从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