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从小冻猫子到有为少年,我默默努力了很多年

2024-07-13 11:11:39

元宵节将至,重温了一遍贾府过节的情节,又关注了一个在贾府长期被忽略的人物——贾环,遂成了这篇小文。

那一年元宵节,元妃从宫里送出来一个灯谜,要众姊妹们猜,猜中了有奖,并命他们也各自作了灯谜送进宫里去。不得不说,元妃的深宫寂寞生活因了这些大观园的女儿稍稍得到些调剂,元妃也确实品味不俗,姐妹们也争气。可是就在这华美乐章中,也难免掺杂了一个不协调的音符,那就是贾环。

那一次,唯独贾环与迎春没有猜对元妃的谜底,且贾环自己作的灯谜被元妃评作“不通”,因不通,元妃也没猜,就这样退回了。贾环到底作了个什么灯谜呢?我们且来看看:“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两根。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房上蹲。”因元妃还交代了太监问问贾环这到底是个什么,所以这灯谜自然就被众人看了去,也难免“大发一笑”了。贾环本就因为猜错元妃的谜没得到“奖品”而“觉得无趣”,如今被姊妹当众笑话,不知内心又会作何感受呢?

迎春同样是没拿到奖品,可是她有大家小姐的端庄,“自为玩笑小事,并不介意”。迎春向来与世无争,无论是诗社中充数,还是行酒令时说错韵,都只是一笑而过。只是贾环却没有迎春的恬淡,他必然是窘迫极了。

在此之前,在宝钗处就生出一场风波:贾环因为与莺儿等赶围棋作耍输了钱赖账,遭莺儿的嘲讽,宝玉的嫌弃,赵姨娘的啐骂,凤姐的呵斥。赖账当然是不对的,可是我看到贾环作为一个孩子,犯了错不能被好好规劝,反倒被各色人等粗暴冷漠地对待,也难免感慨一下:怪不得贾环“不学好”了,要摧毁一个孩子,漠视他就够了。

倒是宝钗的一句劝慰,是整个事件里唯一有温度的话:“好兄弟,快别说这话,人家笑话你。”宝钗是王夫人的亲外甥女,宝玉的姨姐,她能称贾环一句“好兄弟”,而赵姨娘作为生母却大口地啐他“下流没脸的东西”,凤姐更是直斥他“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自己不尊重,越往下流走,安着坏心”。此情此境,倒叫人看了不忍。

上一次的伤痕还没有平复,这一次又因灯谜被群嘲了,贾环还要忍住窘迫,说出他的谜底:一个枕头,一个兽头。这灯谜和谜底,评书人评道:“可发一笑,真环哥之谜”,“亏他好才情,怎么想来”。贾环的谜诚然不通,元妃的奖品也不过是诗筒、茶筅这样的“极微”之物,可是贾环不学无术的形象却深深地烙在了读者的脑海里。

我们往往不会想到贾环此时也不过是个孩子,因为也是这一回,贾兰——这个比贾环还小两岁的孩子表现出了极自尊自爱的一面:贾政不见贾兰,问李纨时,李纨答道:他说方才老爷并没去叫他,他不肯来。虽然众人笑说贾兰“天生的牛心古怪”,可是我们知道,这并不是批评,贾兰的自爱也不是“天生的”,而是得益于他有李纨这样知书达理的母亲,给予他的影响与教导。可贾环的生母赵姨娘,本就是个“阴微鄙贱”之人,这样的人能教育出什么好孩子呢?

作为贾政的庶子,元妃同父异母的弟弟,贾环与宝玉有云泥之别,宝玉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遥不可及,他内心的失落惆怅早已变成了嫉妒怨怼,再加上赵姨娘的教育不当,更加催生出仇恨的种子。可是作为一个生命个体,贾环真的就没有丝毫的成长吗?他的生命是一直凝滞的吗?我倒不这么认为。

《红楼梦》第七十五回,贾府的中秋夜宴上,宝玉先做了诗,虽然本回有缺失,我们不能看到原诗是怎样的,可是从贾政“点头不语”不难看出,宝玉做得还不错,贾母更是用“他能多大”的宠溺“逼”贾政奖励了宝玉两把扇子。贾兰见状也出席做了一首,贾政看了“喜不自胜”,对待年幼勤奋的孙子,贾政是打心眼里喜欢。

终于轮到贾环,文中是这样说的:“贾环近日读书稍进,其脾味中不好务正也与宝玉一样,故每常也好看些诗词,专好奇诡仙鬼一格。今见宝玉作诗受奖,他便技痒,只当着贾政不敢造次。如今可巧花在手中,便也索纸笔来立挥一绝与贾政。”贾环也是读书的,不但读书,还有了长进。且,曾经在严父眼中“人物猥琐,举止荒疏”的他,与宝玉一样喜欢诗词。虽然贾环的诗我们无缘见到,可是可以从贾政、贾赦的评价中得出些端倪。

贾政看了,“亦觉罕异,只是词句终带着不乐读书之意,遂不悦”。贾政的纳罕,大概出于没想到这个被自己忽视的儿子如今也能作诗了,他的不悦倒也是必然,不喜欢读书的人哪怕是宝玉这个擅长作诗的嫡子,也是他批判厌恶的对象。贾政将贾环与宝玉比作“难兄难弟”,难道不是变相的对贾环的夸赞吗?由此,我们发现,原来,贾环已经不再是连个像样的灯谜都做不出的吴下阿蒙了!

如果说贾政没有正面表扬贾环,那么贾赦的夸赞却是贾环生命中的高光时刻了。贾赦看了诗,连声赞好,好在哪里呢?贾赦称此诗“甚是有骨气”,“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直言自己爱他这诗。又吩咐人去取了自己的许多玩物来赏赐给贾环,又拍着贾环的头,说了一番惊心动魄的话:“将来的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

贾赦自己不喜读书,大概骨子里也瞧不起读书人,贾政是喜欢读书的,又是贾母偏爱的,难免心里怏怏不平。借夸奖贾赦任性一次,信口开河也是有的。可是除去夸大其词的成分,多少还是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贾环毕竟是在成长进步中了。

中秋过后,有人请贾政寻秋赏桂花,贾政带了宝玉、贾环、贾兰叔侄三个去。试想,贾环若十分不入流,贾政会带他去丢丑吗?横竖有宝玉叔侄就行了。那一次南安太妃来贾府,贾母就只叫了宝钗、黛玉、湘云、探春出来拜见,邢夫人还因为没有叫迎春而心里不痛快呢。可见,这种聚会或见面并非人人有份,长辈们往往挑选优秀者给自己撑门面,不会把逊色的带出来“打脸”。

不知道贾环在赏桂花的聚会上作了什么诗,只听宝玉说:不但不丢丑,倒拐了许多东西来。三个人得到了梅翰林等父亲同僚的嘉奖,回到家中,贾政意犹未尽,又命三人为姽婳将军李四娘作挽词。这一次,三人的诗作均有记录。

此时,书中写得清楚,贾兰十三岁了,清客幕宾们赞贾兰:“小哥儿十三岁的人就如此,可知家学渊源,真不诬矣。”贾环的是首五言律诗,如下:“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掩啼离绣幕,抱恨出青州。自谓酬王德,讵能复寇仇。谁题忠义墓,千古独风流。”

这首诗如何呢?比贾兰大,比宝玉小的贾环,此时大概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了。套用贾母的一句话:“他能多大?”应该是公允的了。再看清客们是如何评价他这首诗的:“更佳。倒是大几岁年纪,立意又自不同。”贾政又是怎样说的呢,原文道:“还不甚大错,终不恳切。”想必是能入眼,故作此言。众人又借机夸赞:“三爷才大不多两岁,在未冠之时如此,用了工夫,再过几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

虽然写贾环、贾兰都是为了下文写宝玉作铺垫,可是不得不说,贾环已经今非昔比了。我们对他的认识不能一味停留在其幼年时,也该看到他的变化和发展,贾政不也对贾环、贾兰说过“宝玉读书不如你两个”吗,贾环虽也遭严父的斥责,但是读书还是比宝玉要用功的。

宝钗曾说过,读书是为了明理。贾环在学业上有了进步,在做人方面是否也有变化呢?应该说,多少还是有的,比如受了芳官的“轻侮”,他并没有听从赵姨娘的教唆去怡红院闹事,而是息事宁人地对彩云说:“这也是好的,硝粉一样,留着擦吧。”任凭赵姨娘如何骂他“没刚性”,他也不曾去找芳官“算账”,反倒是怼道:“遭遭儿挑唆了我闹去,出了事来,我捱了打骂,你一般也低了头。”可见,贾环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独立的判断思考能力,不再听凭赵姨娘的教唆。

每每读到此处,总是心生遗憾,贾环若能自幼得到正常的教导,何至于在整个贾府里活得鬼憎神厌呢?可是话说回来,在旧时的嫡庶观念和礼教体系下,贾环势必会被排斥在权力中心以外,在外,得不到姐姐探春那样良好的教育,无人给他帮扶匡助;在内,他既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母,又没有坚定的自我,强大的内心,因此注定了是个悲剧人物:纵然在成长途中跌跌撞撞有所进益,终究难以成长为一个品行端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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