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21 10:41:20
黛玉葬花,在曹雪芹笔下,是千古绝唱的悲剧美,更是中国文学史上难得一见的悲剧艺术,然而时过境迁,在如今的不少读者眼中,似乎又有了不同的解读。
有人认为黛玉葬花太矫情了,不就是父母亡故了住在外祖母家吗?至于那么伤春悲秋,哭哭啼啼地去葬花吗?黛玉怎么说也还是生活在富贵之门,衣食无忧,姥姥又疼爱她,这要是穷人家的孩子,还不得哭死啊。
这么说的话,黛玉葬花真的是矫情吗?当然不是,黛玉葬花不仅不矫情,还很可怜,是读之令人同情乃至落泪的,因为曹雪芹借此,不仅揭示了黛玉的凄苦命运,更揭露了生命的真谛。
黛玉为什么会葬花?难道真的像有些读者所认为的,只是一种行为艺术,在生活中不可能出现?甚至还有人认为这就是小说,是作者曹雪芹的意淫,生活中谁没事会去葬花?
首先,黛玉葬花,是在父母双亡之后,原本一家四口,弟弟和父母都相继亡故,反而是她这个体弱多病之人却还孤零零地存活于世,这怎能不令人心伤?
如果有亲叔伯兄弟相扶持照应,也许黛玉不会如此悲伤,但偏偏她就如写《陈情表》的李密一般,“伶仃孤苦,至于成立。”“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更何况,黛玉在葬花之前,因为敲宝玉的门不开,却又分明看到宝钗从怡红院走出,这怎能不让她忧伤难过呢?她唯一寄予深情之人,身边却总是姐姐妹妹不断,这更让她没了安全感,有了寄人篱下之悲。
有人说,黛玉不是外祖母疼着吗?不是宝玉宠着吗?即便寄居贾府,也是要什么有什么,份份儿都算在头等里,还偏做出葬花这样的举动,甚至说出“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这样的话来,这不是明摆着打贾母的脸吗?
当然不是。我们不能用现在的审美去评判三百多年前的书中人物的行为,从而得出这个人或矫情或有心机,或冷漠或圆滑这样的结论来。
作者曹雪芹写红楼,不可能跳出那个时代来写,他笔下的人物自然也不可能跳出那个时代,我们去鉴赏文学形象,自然也不能用当今之眼光去看去评。说黛玉葬花矫情甚至说是行为艺术的,显然并没有读懂红楼。
而熟读红楼也会发现,黛玉葬花根本不是什么矫情,更不是什么所谓的行为艺术,在曹公笔下,这件事发生在林黛玉身上,是非常自然而然的一件事。才貌兼备,多愁善感的林黛玉,有葬花举动太正常了。
想象一下:一个寄人篱下的千金小姐,体弱多病,父母双亡,常年囿于闺阁之中,无父母兄弟扶持,无人嘘寒问暖,她能寄情之物,除了诗词文学,大抵也就是葬花了吧?
而且,黛玉葬花,曹公想要表达的深意,远不止黛玉一人的命运悲剧,而是对整部红楼女子命运的伏笔,所以脂砚斋说,埋香冢葬花乃诸艳归源,《葬花吟》又系诸艳一偈也。
因此,《葬花吟》既是黛玉对自己命运的自比和哀怜,也是曹公借此对所有红楼女子命运的叹息和伤悼,是不得不有者。而葬花吟之所以让黛玉领衔,不只她是十二钗之首,葬花吟的基调与她伤春悲秋的愁绪十分吻合,非她莫属。
黛玉以花喻己,曹公以花喻所有红楼女子。春天百花盛开,竞相绽放,争奇斗艳,但花无百日红,春一过便凋残,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恰如红楼梦里的那些薄命女子。
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黛玉葬花这样的举动自然是不敢想象的,就像鲁迅先生说焦大不会爱上林妹妹,不同的阶层有不同的忧愁。刘姥姥不会去葬花,因为她最着急的是如何让一家填饱肚子,而林黛玉也不会去为衣食发愁,她最愁的是寄人篱下的孤苦无依,是像落花一样短暂的青春芳华,是对自己命运捉摸不定的无助和无力。
黛玉葬花,葬的不是花,是她高洁的灵魂。葬的不是行为艺术,是她难以主宰的命运。葬的更不是矫情,是一个孤女寄人篱下无处倾诉的委屈和难以言说的少女心事。
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黛玉的葬花吟,与其说她矫情,不如说是一个少女藏在心底最真的深情,这情虽然过于悲了,但它是黛玉真情的最好体现,也是黛玉的精神内核,更是黛玉日日悲愁,眼泪不断的深层根源。
《葬花吟》里,不仅有黛玉,也有元春,有晴雯,有芳官,有妙玉,有所有红楼薄命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