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05 10:13:10
在我看来，这一回可说是全书的命脉所在，是《红楼梦》这本书的真正开启，却也同时是花落何处的最终轨迹的一个命运昭示。
命运最为吊诡之处，便是在一个人、一个世界最初的时候，便已注定了宿命的轨迹。
一个人的出身非常重要，因为它决定了你的灵魂印记，决定了你看待事物的方式，决定了不可逆的最初是富庶还是贫穷（这里指精神），是窘迫压抑时时有戾气还是从容娴雅将苦难看作旅程。而最终，这种种印记，实际又决定了人生的走向和结局。
所以，文学和历史常常反馈出现实世界的最真实的样子――它的开端，其实已经决定了它如何结束。
第十七回之所以如此郑重，是因为它是一个桥梁。在此之前，“大观园”这个有着浩瀚广阔的象征意义的世界还没有出现；在此之后，它则如人文文化的一切园林一般，赋予更多的文化的痕迹，也即人工的痕迹。
这一回，也同时是现实外部世界和大观园里的诗人隐者们的精神世界的连接，是来处的由来和归处的去向。
就如同一幅工笔画已经打好了线稿，然后随类敷色，层层渲染，从而达到形神兼备的艺术效果。对于人文世界来说，这便是最开始的平涂底色。
再之后，无论是在《红楼梦》这个文学世界里，还是大观园这个精神世界里，还要经历多重分染、罩染、统染、碰染、接染、烘染、擦染、水注色法、点蕊等种种艺术手法，这个文学世界和精神世界，才能真正形成圆转生动的真实世界。（这里是指艺术的求真。）
大观园很多人已经说过，是个美的世界、诗的世界、艺术的世界和精神的世界。但其最重要的特征，我认为宝玉早已一针见血的问破：
曹公匠心怕读者不懂得，还要再借诸人之口道破：
“天然者，天之自有，非人力所成也。”
田庄原就可直接指代大观园本身，以物喻类。这里就是一个人工的世界。
我去过很多次江南，非常喜欢江南的人文文化和园林的幽鸟怪石。然而这一鸟一石，都绝非天然，而是人力所成。
在上一回，借贾琏和乳母赵嬷嬷之口点明，修这个园子是为了省亲接驾，是银子花的海水似的堆出的，是贾芸们谋事凤姐们谋财的手段和凭仗，也是代表皇权的贵妃娘娘恩恤。不让它空着，让代表着纯洁纯净的女儿们和诗意们进驻，才变成的诗意的理想的世界。
第一，皇权人力给来的夺造化之功的世界，皇权和人力自然能够毁去。事实上，大观园的精神世界的崩塌，恰好来自于完全不属于诗意美好的精神世界的丑恶――贾家的贪墨腐败种种枉法手段和皇权的清洗。
第二， 要形成真与美的世界，要建立理想国，必须也只能建立在外部世界有所作用下，必须建立在外部世界对其包容和维护下。我曾经多次和人讨论过人性即恶的问题。如果没有这种包容和维护，这个诗意的理想国恐怕一天也不能存在。
无论是大观园还是太虚幻境的起处，居然都是最为功利实用的目的：前者为了接驾省亲，所接之人倒了，便自然不复存在了；后者为了点化精神上的也即人性上的爱欲贪嗔，领略的目的不是为了沉迷，而是为了勘破。
所以，不管精神的，还是物象的，大观园最后只能有一个归处：便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