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微信专稿|加速时代的剪影——评王侃瑜小说《陨时》(王子瓜)

2023-10-24 10:43:33

本期《收获》杂志特别推出“科幻专辑”,五位作家“脑洞大开”,用幻想构筑未来,那些壮丽的“海市蜃楼”,那些美好的“天空之城”,映射的却是我们对宇宙、生命、自然、时间、科学、人性等命题的深刻思辨。从哪里来?往何处去?这也是文学永恒的主题。

《陨时》讲述以陨石为能量的“时间毒品”,让世界沉浸在高度兴奋和高速发展中,而拨快的“时间”也必然加速着人类的衰老与灭亡。

科幻小说作为一种体裁,天然地带有寓言的性质,起初读者以为他所阅读的是另一世界的事情,最终他总是会发现这其实就是自己所处的世界。而且,由于科幻小说总是带有孕育它的那种文化所包含的危机的烙印,它也就总是和那些听起来更为严肃的文学形式――比如我们熟悉的现实主义作品――承担着类似的功能。后者旨在呈现现象背后的结构,前者则把这种结构隐藏在虚构与现实的落差之中。

正像十九世纪的读者只需看一眼《弗兰肯斯坦》就能读懂作者实际上在写什么:工业、科技、知识在那个时代变得越来越像不受限制的被诅咒的魔鬼;《陨时》的读者也可以轻易地从中发现自己的日常生活与意识:“在单位时间内完成更多工作,做更多内容,吸引更多粉丝,赚更多钱”“月底赶报表、出差前收拾行李、完成老板临时布置的任务……”“冬去春来,时光倏忽而过……别人说话的语速变快了?自己更容易长白头发?”这些生活片段的中心是“速度”,展现的是一个加速和内卷时代的形式特征,像小说中角色所说的那样,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希望获得那种“走在时间前面的感觉”,加速不但是个人的“向上爬”,同时也意味着必须把尽可能多的人踩在脚下,最终导致的是加速作为一种社会的核心组织原则被固定下来,无人可以自外。所以在最开始的陌生感之后,《陨时》讲述的其实是我们非常熟悉的一个现象世界。

小说机制又如何呢?小说如何解释它所呈现的现象呢?它的关键机制被设计为一种源自彗星碎片的药物“速时通”,它具备一种“时间放射性”,不仅在心理尺度上,也在物理尺度上改变了时间的流速。这样,小说就把历史结构从情节中剔除了出去,而强调了雷蒙德・威廉斯所说的“感觉结构”。小说很容易引起我们的共鸣,与“加速”作为现象的核心相对应,感觉结构的核心则是“恐惧”。就像波德莱尔首先将有关速度的震惊体验和创伤呈现在文学中,这种俯拾皆是的恐惧感指向的是鲜明的批判视角。

小说作出了怎样的反思?小说采用的五个角色视角,除了承担推进叙事功能以外,也从五个不同的角度对这种“加速”进行批判。如此,小说的核心议题就是这种“加速”的荒谬之处究竟在哪里。莫昕从加速体验中发现了个体的衰老和死亡,闫冬冬发现世界在加速,同时又通过演奏的不和谐、炒糊的菜来将加速与本质上的失败联系在一起,魏危为这些批判提供了道德的视角,岑萧引入了阶层乃至社会类型的维度,“我”则是站在宇宙终结的背景下进行总结。这些批判层层递进,并依旧让读者感到似曾相识。而恰恰是小说着墨不多的另一视角――加速者的视角,涉及到了此间的复杂之处。读者会发现,恐惧仅仅是感觉结构的一个被撕裂的侧面,它和加速者的体验无关。

结尾有一小段记录了“我”的纠结:“对于加速者来说,他们在那一天来临之前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情,但他们的每一个行动又同时在加速那一天的到来。对于慢速者来说,那一天会很快来临,要想从主观上推迟其到来,唯有选择与其他人一起加速。”这使得加速者的视角变得可以想象。莫昕也曾是加速者的一员,但她对加速体验的讲述带有后置的批判的外衣。而“我”在这里则明显地动摇了,这个小小的纠结的本质,是“意义”在逻辑中的缺位。在莫昕那里,恐惧加速是因为恐惧死亡,而死亡被默认为意义的阙如,尽管实际上莫昕并没有考虑到它。小说连续的五个“加速批判”的逻辑前提,不是莫昕通过“长皱纹”而联想到的衰老和死亡;其终点也不是宇宙的终结。毕竟不论加速与否,它们总会到来。真正的区别是“很快”与“推迟”的区别,是抒情语调之下的“可以做很多事情”――意义,而不是“很多时间”本身,让加速有了被推敲的理由。

小说到这里很快就结束了,也遗留下诸多追问:意义是心理的还是物理的?意义是否一定关联着时间?加速者获得意义了吗?如果不是时间-意义,又是什么支撑着慢速者的选择?正是这些议题真正把小说与我们的世界勾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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