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23 11:50:31
2022年7月11日是中国现代作家孙犁逝世20周年的纪念日。人民文学出版社官方微信公号上摘录了今年5月由该社出版的《铁凝散文集》里有关铁凝怀念孙犁的文章。她与孙犁有过四次会面。“引我去探究文学的本质,去领悟小说审美层次的魅力,去琢磨语言的千锤百炼之后所呈现的润泽、力量和奇异神采的,是孙犁和他的小说。”铁凝回忆说。
孙犁七十余年的文学创作,与祖国命运和人民甘苦息息相通,燃烧着熊熊的理想之火,他的小说、散文、理论,以及晚年的读书记、书衣文录等,都有着自己独树一帜的艺术追求和深沉隽永的独特气质,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从而奠定了他在新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
孙犁在创作的同时,对青年一代作家的关怀、帮助和指导也是无微不至、无比精诚。他以《天津日报》“文艺周刊”为阵地,培养了大批文学新人。后来的古华、贾大山、谌容、刘心武、李杭育、韩映山、赵大年、李贯通、刘绍棠、从维熙、林斤澜、宗璞、柳溪、张贤亮、铁凝、贾平凹、莫言……等作家都受到孙犁的鼓励或通信指导。
其中,孙犁在作家铁凝二十来岁就注意到她的文学创作,称赞她的作品,对《夜路》《排戏》《盼》《灶火的故事》等进行评点,并给她写信,教导她如何读书等。1980年,铁凝出版第一本小说集,孙犁同意用给她的两封信作为代序。铁凝回忆说:“引我去探究文学的本质,去领悟小说审美层次的魅力,去琢磨语言的千锤百炼之后所呈现的润泽、力量和奇异神采的,是孙犁和他的小说。”可以说,这是与孙犁有过来往的青年作家的共同感受、共同认识。
初次会面:戴着套袖的作家给她一种亲近感
一九七九年,铁凝从插队的乡村回到城市,在一家杂志做小说编辑,业余也写小说。秋天,百花文艺出版社准备为她出版第一本小说集,她被李克明、顾传菁两位编辑热情请去天津面谈出版的事。
在天津,铁凝走进了孙犁先生多次在文章中提及的他住的“高墙大院”。这是一座早已失却规矩和章法的大院,各种凹凸不平的土堆、土坑在院里自由地起伏着,稍显平整的一块地,一户人家还种了一小片黄豆。
那天黄豆刚刚收过,一位老人正蹲在拔了豆秸的地里聚精会神地捡豆子。铁凝看到他的侧面,已猜出那是谁。看见来人,他站起来,把手里的黄豆亮给访客,微笑着说:“别人收了豆子,剩下几粒不要了。我捡起来,可以给花施肥。丢了怪可惜的。”
“他身材很高,面容温厚,语调洪亮,夹杂着淡淡的乡音。说话时眼睛很少朝你直视,你却时时能感觉到他的关注或说观察。他穿一身普通的灰色衣裤,当他腾出手来和我握手时,我发现他戴着一副青色棉布套袖。”铁凝在文中追忆她与孙犁先生的初次会面印象,孙犁高声询问她的写作、工作情况。她很快就如释重负。她相信戴套袖的作家是不会不苟言笑的,戴着套袖的作家给了她一种亲近感。
其后不久,铁凝写了一篇名叫《灶火的故事》的短篇小说,大约一万五千字,自己挺看重,拿给省内几位老师看,不料有看过的长者好心劝她不要这样写了,说“路子”有问题。她心中偷偷地不服,又斗胆将它寄给孙犁先生,想不到他立即在《天津日报》的《文艺》增刊上发了出来,《小说月报》也很快作了转载。
“当时我只是一个刚发表几篇小说的业余作者,孙犁先生和《天津日报》的慷慨使我对自己的写作‘路子’更加有了信心。”铁凝称,虽然这篇小说在技术上有着诸多不成熟,但她一向把它看做自己对文学的深意有了一点真正理解的重要开端,也使她对孙犁先生永远心存感激。
最后会面:他洪亮的声音与病体形成巨大反差
铁凝第四次与孙犁先生见面是2001年10月16日。这时的孙犁躺在病床上,已是半昏迷状态,他的身材不再高大,他那双目光温厚、很少朝你直视的眼睛也几近失明。但当铁凝握住他微凉的瘦弱的手,孙晓玲告诉他“铁凝看您来了”,孙犁先生竟很快做出了反应。“他紧握住我的手高声说:‘你好吧?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他那洪亮的声音与他的病体形成的巨大反差,让在场的人十分惊异。我想眼前这位老人是要倾尽心力才能发出这么洪亮的声音的,这真挚的问候让我这个晚辈又难过,又觉得担待不起。”铁凝在文中这样写道。
在四五分钟的时间里,铁凝也大声说了一些问候的话,孙犁先生的嘴唇一直嚅动着,却没有人能知道他在说什么。在他身上,盖有一床蓝底儿小红花的薄棉被,这不是医院的寝具,一定是家人为他缝制的吧,棉布里絮着真的棉花,仿佛孙犁先生仍然亲近着人间的烟火,也使呆板的病房变得温暖。这是铁凝最后一次见到孙犁先生。
“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直至2002年7月11日孙犁先生逝世,铁凝经常想起孙犁先生在病床上高声对她说的这句话。以她仅仅同孙犁先生见过四面的微薄感受,要理解这位大家是困难的。他一直淡泊名利,自寻寂寞,深居简出,粗茶淡饭,或者还给人以孤傲的印象。但在她的感觉里,或许他的孤傲与谦逊是并存的,如同他文章的清新秀丽与突然的冷峻睿智并存。
铁凝还称,她已经很久没读孙犁先生的小说了,当今中国文坛很久以来也少有人神闲气定地读孙犁了。春天的时候,她因为写作关于《铁木前传》插图的文章,重读了《铁木前传》。她依然深深地受着感动。原来这部诗样的小说,它所抵达的人性深度是那么刻骨;它的既节制又酣畅的叙述所成就的气质温婉而又凛然;它那清馨而又讲究的语言,以其所呈现的素朴大方使人不愿错过每一个字。
“当我们回顾《铁木前传》的写作年代,不能不说它的诞生是那个时代的文学奇迹;而今天它再次带给我们的陌生的惊异和真正现实主义的浑厚魅力,更加凸现出孙犁先生这样一个中国文坛的独特存在。”铁凝称,《铁木前传》的出版距今四十五年了,在四十五年之后,她认为当代中国文坛是少有中篇小说能够与之匹敌的。孙犁先生对当代文学语言的不凡贡献,他那高尚、清明的文学品貌对几辈作家的直接影响,从未经过“炒作”,却定会长久不衰地渗透在她的文学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