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以柱:兰花指

宋以柱

在这个几百号人的学校里，说起周祥来，都说他长得像某个伟人，也有人不以为然，伟人怎么了？但是，周祥还有一个绝招，让你不得不注意他。那就是周祥会弹钢琴。他是省里的亚军。

周祥读初中的年代，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年代，也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周祥被拔高进了文艺队，原因是长相俊美，身材挺拔。更由于他五指细长，被钢琴老师一眼盯上，说他最适合弹钢琴。于是，周祥开始学钢琴。工人家庭出身的周祥，一坐到那个黑白分明的钢琴前，就显示出了与众不同的天赋。钢琴老师说他，音准，有节奏，下手干净，还不飘。很快，学校的钢琴节目非他莫属。

还是初中生的周祥，神采飞扬。在数百次弹奏样板音乐后，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就连造型也别具一格。那时的周祥就知道把头发略微留长一点，扎个绵羊尾巴。没有演出服，穿自己老爸的工作装，下摆扎到腰里，在上衣口袋那儿，掖一块小白手绢，显得与众不同。他弹奏的姿势也越来越有形，最绝的是，每一次演奏结束的时候，随着尾音的袅娜飞旋，上身猛地停住抖动，两只手高高举在空中，两个手掌的五指，中指向前，其余四指向后，努力张开，状若利剑，貌似兰花，人称兰花指。

渐渐地，都叫他兰花指。

后来周祥在拿好架势，准备弹奏时，张开的十指，也是兰花指的造型。

这个有名的兰花指帮了他的大忙。

因为周祥参加校文艺队有功，也因为他的特长。周祥没有下乡劳动，而是穿军装、戴红花去了部队。在部队上，他还是在文艺队，和一群花花绿绿的姑娘，到各个连队去演出，。，总会说：“你的手怎么这么长，天生就是弹钢琴的啊，而且弹得好。注意啊同志，为了革命工作，要爱护好你的手，他就是你的枪，关键时刻，抵得上千万军马。”

周祥因此自豪。文艺队有一位跳舞的女兵，身材、容貌属于佼佼者，对我们周详的兰花指爱不释手，音高音低还分不清，硬拉着周祥的手，让他教弹钢琴。有时候，就直接把周祥的两只手，捧在自己的小手里，抱在胸前，小嘴高高地噘着，半闭着眼睛，好像钢琴就在她的脸上。我们的周祥同志本没有到贫下中农中接受血与火的考验，周祥的心和身体就乱套了，就像一百多只手在敲打琴键。周祥同志就说好好好教教教，怎么教？先张开兰花指啊。结果，结果，把人家姑娘胸脯当琴键了。两个人把琴键压得一阵乱叫，全成了长音。

那个姑娘叫单勤。他们偷偷摸摸地交往了五年后，一块转业到地方，分到一处中专学校。两个人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单勤教舞蹈，周祥教音乐，课余辅导学生钢琴。两个人琴瑟和弦，比翼双飞，桃李满天下。

转眼就要到内退的55岁。

周详辅导的学生里有个女孩叫天宇，二九年华，身材高挑，已经长成了模样。九十年代的女孩子那叫一个闹，穿着时尚，零食乱吃。学钢琴专业，却不懂术业有专攻，一会儿去跳舞，一会儿学美术。周祥就觉得心疼，他主要是心疼那一双手，那是一双多么好的弹钢琴的手啊，五指修长，饱满圆润，灵气四溢。周祥坚信他能教出一个好学生，免不了在她偷懒时责备几句。小女孩却不管长幼有别，两只嫩手掌努力地抱住周祥并拢的十指，拉到自己下巴那儿，学着周祥的口气：“这么好的一双手不学钢琴可惜了。”然后，翘起兰花指，用食指的指尖在周祥天庭饱满的额头上轻轻一点，说一句：“老夫子啊你。”动作轻盈，粉面含春。

这一下，又把我们周祥的谱子点乱了。

那天吃晚饭时，周祥两手抱一个馒头，差点把它攥成石头。躺到床上，周祥心无它念，彻底失眠。这是周祥第二次失眠，第一次是和单琴弄坏部队琴键的那一晚。

再去上钢琴课，见到天宇，翘起的兰花指也不那么潇洒自如了。

心乱是非生。是一个黄昏，学生散尽。周祥收拾好教室里的钢琴，正呆呆地坐着。天宇一蹦一跳地进来，见到他，高兴得哎呀一声：“巧了，正要你辅导我一个音呢。”说完，顾自坐到周祥使用的钢琴前，翘起了两个兰花指，拿眼夹了周祥一下：“咋样？”

周详挪过来，看了看眼前白嫩修长的十根手指。“好，好，你先弹一遍。”

周详能听出是什么曲目，却听不出音阶的进展。

周详正站在天宇的右侧稍后，女孩的体恤衫很宽松，随身体一前一后，前胸那儿的一点衣服，一张一合地飘动，里面就一下一下地闪动两个渐高的白。周祥的头里就嗡得一下，嗡得一下，又嗡得一下，最后成了一连串蜜蜂飞翔的声音。

“周老师，听出来了么？”天宇认真地看着周祥。

“哦，哦，我看你的手指的姿势不对，这样来。”周祥面对着天宇，右手翘着兰花指，在天宇的眼前张扬着。左手的兰花指犹豫了一下，却摸上了一个软热的凸起，周祥说着：“我给你弹，我给你弹。”左手的兰花指开始在那个凸起上急促地弹奏。

天宇尖锐的“啊”了一声，抬手逮住周祥正翘着的一根手指，拼命往下一掰。周祥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咔”，然后是钻心地疼。正是右手前伸的食指产生的疼痛。

周详端着一只手回到家里，单琴问：“怎么了？弹琴还受伤了？还胜过千万军马呢？”

周祥吸着凉气，小声说：“让琴盖给砸断了。弹了一辈子琴，让琴咬了。”

周祥呲着牙花子，瞪着自己的兰花指。

宋以柱，山东省作协会员，山东省第三届齐鲁文化之星，淄博市首批签约作家。多篇作品入年度选本、精华选本、中高考模拟题，获《小小说选刊》佳作奖、《百花园》原创奖、入围《小说选刊》“汪曾祺华语小说奖”等。出版小小说集《旗袍》《你想起了谁》《马路对面是学校》。《旗袍》获淄博市精品工程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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