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小子”脱胎记

 高中时，体委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小红，你知道吗？晚自习放了学，我们从男生宿舍四楼往下看，没有路灯也能知道哪个是你。”

 “为什么？”

 “因为——你走路太晃……哈哈！”

 “哼！……”

 真真气死哀家也。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他只是说了一个事实而已。

 “俺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想起电影《霸王别姬》里的一句台词。是的，俺虽身为“女娇娥”，却不喜欢女孩的事儿。最不愿意跟着姐姐玩，她们那帮小女子整日介羞羞答答，说话都要嘀嘀咕咕咬耳朵，忒不爽快。还是跟着哥哥混别有一番天地。今天钢叉一柄叉青蛙，剁后腿，烤来滋滋作响，肉鲜味美；明天箩筐一个捕麻雀，火炉煽旺，炉灰里一埋，那叫一个香气扑鼻，登时令人食指大动！更不必提什么鱼呀，虾呀、知了猴啊，蚂螂狗儿（蜻蜓的幼虫，学名水虿）啊这些低难度捕捉的小东西了。总之，做哥哥的跟屁虫，虽不免扛叉搬箩之苦，却可以每日天地遨游且大快朵颐。哥哥的熏陶，加上天生的“男儿禀赋”，自然让我生出了一股豪侠之气。不敢说能像李白那样手舞龙泉剑，十步杀一人，在村中沙场驰骋一时倒是不在话下的。

 前邻海朋，是我的儿时玩伴兼对手，两根芦苇秆儿，我们俩就可以操练起来，你攻我守，你退我进，伴着“吼”“哈”声一招一式地比划着。如果说和海朋只是玩，那和同桌大斌就叫动真格了。那时的同桌是真同桌，同一张桌子上用小刀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三八线，我俩常因过线而起“边境冲突”。我的胳膊肘一过界，他就立马变掌为刀来劈；我也寻找战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来我往，便升级为拳脚相加。常常会从教室第二排一直战斗到最后一排，战争之激烈不亚于今天博人眼球的一场拳击比赛，引来围观同学阵阵喝彩。我有雄心壮志，却是个十足的小矮子，不足一米二的身高导致败下的常常是我，但我毫不气馁，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常常青一块紫一块的负伤回家。娘解了我的衣扣，心疼又不无责备地说：“哎呀，一个闺女介咋天天打仗啊！你看看，又打青了！”

 其实，我也有打胜的时候。最得意的一次是与小华的打斗。我没轻没重，一个飞毛腿命中他的要害部位，只见他双手紧捂裆部，疼得眼泪汪汪，龇牙咧嘴直喊娘，“哎呀，不好了”，见势不妙，走为上策，带着胜利者的骄傲与闯祸者的惴惴，我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后来他成了一双儿女的爹爹，我这悬了多年的心才算落下了。

（中间的是脚踩板凳上的我，两边是哥哥姐姐）

 八十年代，《射雕英雄传》风靡一时，我们家的十四英寸小彩电成了我的功夫教练。我学会了洪七公降龙十八掌的三个招牌动作。放学路上，比我大五岁的同班同学大海对我说：“红，你表演表演降龙十八掌呗？”我正愁无人赏识呢，五指胡乱地拢了拢散发，站定，运气，一本正经的表演起来：“吼——”双手掌向下压；“哈——”双手翻转向上；“嗨——”两手向上一抬，猛地向前推出。这花拳绣腿竟成了我小学阶段的代表作。

 除了拥有这三大招外，上墙爬屋，我也“无所不能”。一天，父亲的朋友到我家，他说：“听说你会爬树？”话音未落，我便一溜烟儿地跑到院子里，脚上套了圈儿麻绳，往家里那棵老榆树上蹭了个大半米。“你还会爬桌子？”我就赶紧从树上滑下来，跑进屋里，双手抱紧比我还高的八仙桌，挪到了桌子上瞅着他。多少年后叔叔还常笑着提及此事。

 上了初中，我的假小子气有增无减。当时的学校风气极差，打架成风。说实话，我曾经是村里的班长兼三好学生，老师的爱徒。儿时小打小闹可以，真动手，那可不敢。虽不打架了，却在不经意间学到了一种独特的企鹅走路方式，左晃右晃，一副很拽的样子。这种走姿一直伴我多年，因此生出了许多尴尬。最难堪的莫过于上大学时，我去水房打水，路上耳听八方的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果真有情况：两个体育系的男生，此刻正左晃一下，右晃一下，一脸坏笑地学我走路。见我怒目而视，方才停止了模仿，大笑而去。真的是，猛回头警世钟呀！作为堂堂中文系的女生，如何忍受得了这般奇耻大辱，我下决心一定要改。可无论怎么努力，就是学不会好好走路了。算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寿陵失本步，笑煞邯郸人”，我该不会是那个邯郸学步的燕人转世吧？

 真正的改变是毕业后到高中当老师时。初为人师的我有些羞涩地摇摆在校园里，同学们见了我，毕恭毕敬地立住，清脆地问候一声“王老师好！”是啊，我是一名老师啦，那么多学生都在注视着我呢。再走路时，我就在内心时时警告自己，仿佛置身于几百双眼睛的监督之下，“不晃！不晃！”虽然开始走得十分僵硬，极不自然，可是慢慢地也就改变了。走路的姿势改变了，也促使我在回归女人的路上迈出了一步又一步。

 年华似水，如今的我虽称不上袅袅娜娜的妙女子，套用闺蜜的话，也算是“越来越有女人味了”。短发换作长发，运动服变成裙装，舞台上深情朗诵，厨房里巧手烹煮，安静下来可以写写书法，品味孤独，出门时也会化个淡妆，扮靓自己。一切都在悄悄地改变着。

 其实“女娇娥”也好，“男儿郎”也罢，自己喜欢就好。“百年三万六千日，蝴蝶梦中度一春”，在这如夏花般短暂的一生中，年过不惑的我，只是更喜欢从假小子里脱胎，化作柔情女性罢了。冰心曾说：“若没有女人，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那就让我在余下的生命中，脱胎换骨，尽情地绽放女性之光，做一名真、善、美的女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