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译的历史源远流长,据现存史料来看,至少可上溯至唐贞观年间景教入华之初。作为一部西方、文化、文学经典,《》迻译中国后,也同中国的历史文化发挥作用,1919年问世的官话和合本《》堪为其中代表。这部译本生逢其时,恰好因应着五四学人倡导的白话文运动,参与了现代汉语及新文学的建构过程,也因此产生了广泛影响。不过,白话汉译《》的实践,早在新文化运动之前一百多年就已经开始了。清代乾嘉年间法国在华贺清泰的《古新》是已知现存最早的白话《》汉译本。
那么,贺清泰是谁?他为什么选用白话翻译《》?
贺清泰其人
同明清以至民国大多数《》汉译者一样,贺清泰是一位传教士。他原名Louis de Poirot,1735年出生于法国,幼年举家迁居意大利,在罗马长大,1756年加入佛罗伦萨会,十年后晋铎,1770年来华, 长居北京北堂,1814年前后去世。在华期间,贺清泰因擅长绘事,又是象寄之才,故此以画师、译员身份效力清廷。他继承了意大利传教士郎世宁的海西画法,“善画山水人物”,亦“工翎毛”,是郎氏之后乾隆宫廷中一位重要的西洋画家。同时,他也颇具语言天赋,来华前曾在意大利教授人文学和修辞学达六年之久,兼善拉丁语、意大利语、法语、满语、汉语,曾负责翻译清廷与俄国的外交文件,并在1793年英使马嘎尔尼(George Macartney,1733-1806)来访时,奉旨翻译了乾隆帝回复英王乔治三世、拒绝两国通商的国书。
贺清泰在华期间正值乾嘉盛世,。继康熙末年的礼仪之争后,清廷与西方传教士之间短暂的亲密关系宣告结束,其后雍、乾、嘉三朝循例禁教,尽管在执行力度上松紧不定,但经过系列教难的轮番洗刷,旗人、。明末士大夫盈门的情况,在各处天主堂均已不复可见。教内环境亦不容乐观,贺清泰来华后三年,其母会会横遭解散,消息传来,在华会哀鸿一片,会士普遍视其为灭顶之灾,虽然试图力挽狂澜者不乏其人,数年后,在华会成员及教产仍依令由遣使会接管。
在这种内外交困的环境下,贺清泰矢志不渝,发愤而译《》。1814年,会复立时,贺清泰惜于不久前辞世,他昔日的会同侪更是早已作古,因此,费赖之(Louis de Pfister)称贺清泰是数位在华末代老当中最后一人。
《古新》其书
“古新”一名实为“古经”与“新经”的合称,“古经”指《旧约》,“新经”指《新约》,“古新”即“新旧约全书”的早期译法,此译并非贺清泰首创,明末已在华著述中多次出现。
不过,,历来重视教会对《》的统一解释权,为此曾长期禁止《》在海外的翻译与出版。正因为此,明清来华传教士鲜有系统翻译《》者,明末阳玛诺(Emmanuel Diaz Jr.,1574-1659)的《直解》,清初康熙年间殷弘绪(François Xavier d'Entrecolles,1664-1741)的《训慰神编》等,仅是对《》部分章节的节选。康熙年间法国巴黎外方传教士白日升在译经一事上用力颇勤,而所译《四史攸编》也只涉及《新约》部分。
与此相比,贺清泰的《古新》规模大了很多。《古新》以拉丁文武加大《》为底本,译文分册装订成36卷,几乎翻译了全本《》,仅雅歌、哀歌及部分小先知书未译。译经之外,贺氏还在每章后另附注解,正文与注解字数总计近一百五十万言。1968年思高《》问世以前,。
从译文看,贺清泰参考了《直解》、《四史攸编》等前代译本,但它最大的特色是以当时尚不入流的白话翻译的至尊典。借《古新》卷首两篇序言,贺清泰陈说了白话译经的缘由,点明翻译《》不是为求“说的体面”、“文法奇妙”,而是让“读书人”和“愚蒙人”都明白易懂,并一路追溯到西方《》翻译史上的巨擘哲罗姆(St. Jerome,347-420,贺译:热罗尼莫),声称要仿照后者以通俗拉丁文译经,立意用汉语“平常话”翻译。而贺氏于文中所用的“平常话”,则不但有明清章回体小说中白话的影子,又因贺氏常居北京,且致力于打造一种引车卖浆者流的语言,而沾染上鲜明的在地化特征,北京及华北地区的方言也因之汇流进入《》。
与此同时,贺氏译文亦受拉丁文《》源文的影响,呈现出拉丁化的特征,这更让《古新》成为早期欧化白话文的实验场。衡诸《直解》以《尚书》“谟诰体”(陈垣语)译经,《古新》以白话——甚至土语方言——译经无疑是一种突破。白话文也因为《》在中的经典地位,事实上充当了一种“圣化”的文体,尽管它在当时仍处于汉语书面语系统中的边缘位置。
《古新》的命运
1804年,罗马教廷传信部否决了贺清泰将满、汉文《古新》付印的提议,逾十年,贺清泰黯然辞世,《古新》却弦音未绝。根据现存史料分析,新教第一位来华传教士马礼逊翻译《》时应接触过贺氏译本。迨至1935年,,将《古新》全本拍摄下来,用作后来译经的参考,。
上个世纪,费赖之、冯瓒璋、徐宗泽、,贺清泰与《古新》均占据了相当篇幅。但在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古新》变得无从稽考,后代学者凡论及《》汉译史,虽难以绕开此书,但大多只是重复前人论述。直到四年前,徐家汇藏书楼所藏《古新》抄本才重见天日,此后,数地图书馆中散见的抄本亦陆续得到发现,而徐家汇藏书楼所藏仍属最完备者。
费时三年有余,点校本《古新残稿》终于在2014年底由中华书局出版问世,这一稀见文献终于与广大读者见面,贺清泰未曾完成的心愿至此也总算实现了一半。这个译本在汉语白话文的运用上虽然尚未臻至化境,但可圈可点之处颇多,文中体现出的译经、解经之道亦颇值得玩味,而它在《》汉译史、比较文学及比较文化、、语言史上的意义,更有待各位方家彰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