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小说 | 河湟英雄传(19)

次日马进良派兵进城，将沙掌柜的物资运到到城里，这徽县本就是陕甘交界，商贾云集，再加上战争一起，商路阻隔，货物进不去出不来，沙掌柜的货物又是极缺的盐、皮等物，很快在城内倾销一空，价格反而要倍于平时，这也就是所谓战争财了。

马进良频频挽留祁静一等人在军中，而祁静一等人心内念着早一日到汉中等待师父，所以辞谢不留。沙掌柜将所得的钱分了给手下的脚户兄弟，说对不住了，让他们结队平安回家，等战事平静再招呼他们走路。他自己倒是愿意和表弟王满苏随祁静一等人去汉中看看，一来他常年走四川，路熟，可以给祁静一和马纯一向导，二来他这次出门损了人马，想着去汉中看看，有无合适的买卖一路做回去。

马进良要派兵丁护送。祁静一谢道：“大人现在正是用兵之际，何必在我们几个小人物身上消耗。”

“可这路上不安宁，恐各位有危险啊。”马进良说。

“那都是胡大的定然，好事情上去的，胡大自然有看守，再说了，有两个清亮人，自有白热开题，马大人放心。”沙掌柜说。

“这样，你们不要走略阳这一线，这一路不宁靖，你们绕道北面凤县从留坝进汉中。这一路路不好走，但保险安全。”马进良说。

“这一路我往年走过的，大人放心吧。”沙掌柜说。

当下祁静一一行四人与马大人话别，马大人送了些银两，祁静一等人坚辞不要，留下马大人怅怅而望。

这一日到了凤县，凤县已经是陕西地面，凤县往南，突然进入高山峡谷中，外面烈日高照，峡谷内阴翳逼仄，顿觉衣单体寒。祁静一往那峡谷深处看，见光滑如削的岩壁上，横穿出木梁，梁上担着木板，远远向峡内望去，像是粘在半空中一样，不由得心内吃惊。随着沙掌柜的步子慢慢往前走去。

突然，峡谷内漫起来了河州的花儿，悲悲切切如泣如诉，祁静一等人细听：

一溜溜山（来者）哟，两溜溜山，三溜溜山（呀），脚户哥下了个四川（哟），（呀）脚户哥下了个四川—四川。

今儿个牵（来者）哟，明儿个牵，每天每日盼（呀），夜夜的晚夕里梦见（哟），（呀）夜夜的晚夕里梦见—梦见！

脚踩上大路（者）呦，心想着你，心想着你（呀），喝油者也不长者肉了（哎呦），喝油者也不长者肉了—肉了！

原来是走在前面的王满苏漫起了花儿。祁静一年龄尚小，听到其中的词颇觉脸红。

沙掌柜见状说道：“两位不要见怪，我们走脚户的，一走到这样的路段，就要唱起少年，一来壮胆子，二来解心慌。祁，你往下面看。”

祁静一和马纯一向下看去，只见深渊万丈，下面溪流滚滚，鸟迹不到，再看脚下的木板，踩上去吱呀作响，平均宽度不过五尺，最窄处只有三尺。祁、马二人顿觉头昏目眩，胆战心寒。

“是了，是了，如此危险的路上，真是生死交待，这花儿里不单是给自己壮胆还有给最牵挂的人交待啊。”马纯一念道。

“沙老板，你们做脚户的原来是这样的不易，这样的路是怎么修起来的？”祁静一问道。

这栈道二人不能并行，只能一前一后答话，说话还要注意脚下的路。

“两位，你们不怪就好，这花儿名叫个《下四川》，自古从陕西到四川的这段路是最险的，确实是拿命换的。每上栈道漫起花儿，自己胆子大了，对面的驮队也知道有人过来，好让路。唐朝时候有个诗人叫李白，写过《蜀道难》，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今天你们见了，自然可以感受。别说我们现在走这个栈道随时有生命危险，过去修这个栈道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先是要把岩壁用火去烧，烧了再用冷水就泼，这样岩石就炸开了，工匠再用凿子去凿开槽子，然后在槽子里担上木梁，梁上铺上木板就成了栈道了。这一段从凤县进来的叫连云栈道。”沙掌柜大声喊道。

祁马二人听沙掌柜如此讲，仿佛见多少人从栈道上掉了下去，大声呼喊，随即被滚滚的峡水吞没，消失在云烟之中，这连云栈道名字真是形象，真是与云相接。祁马二人皆叹真主之大能，古人之伟力。

如此到了庙台子，终于是一处平整方大之地，算是个平坦的坝子了。再往前看，豁然开朗，市井俨然，人烟稠密。

“到留侯镇了，大家可以好好歇歇了。”沙掌柜招呼。一行人方才心定，准备好好打尖修整一番。说着坐在了路边的一个茶棚歇缓。众人见不远处有一巍峨雄山，山脚下庙宇层叠，山门是一砖到顶的八字青砖牌坊，上题：汉张留侯祠。祁静一见此五个大字大吃一惊，“啊！”了一声。

“师弟，你怎么了？”马纯一问。

“师兄，我想到这个庙里看看。”

“祁，这个庙烧香供佛的有什么看头？”王满苏问。

“王兄有所不知，这可不是非同一般的庙宇，这是汉代臣相张良的祠堂。但不知为何会在这里。”祁静一答到。

“哦，张良啊，张良我知道，戏文里唱着哩。”王满苏笑道。

“祁，你道这前面镇子叫什么？叫留侯镇，正是与张良有关的。”沙掌柜道。

“啊，是了是了，张良在留县被封侯，所以叫留侯，只是不知为何此地会叫留侯镇，又会有留侯祠呢？”祁静一不解。

“哈哈，据说刘邦即位，张良见大事已成，急流勇退，就跑到这紫柏山中修道归隐，因此山下就有了张良庙，庙前有了留侯镇。”沙掌柜说。

“啊！未想张良竟然归隐在此处！”祁静一惊叹。

“是啊，这汉中府正是汉高祖刘邦的封地，刘邦起家就是从汉中而起的。当年汉高祖刘邦被楚霸王封为汉王，到汉中坐镇就是由栈道进汉中的。后来张良给刘邦建议你把来了的这条栈道给烧掉，刘邦不明白问张良为何？张良说，你这样做，就是给楚霸王表决心，表示再也不会入关了，这样他就对你放心了。刘邦一听果然是妙计，所以一边走一边烧。楚霸王一看，刘邦决心如此之大，就放松了对刘邦的警惕。刘邦在汉中养精蓄锐，后来命樊哙开始重新修栈道，楚霸王一看，这要修到什么时候，刘邦想要入关还要多少年啊，所以并未在意，结果刘邦和韩信却绕远道到陈仓入关，楚霸王做梦也没想到刘邦会从陈仓入关。这就是戏文里唱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沙掌柜娓娓道来。

“啊，原来这里就是这个典故的出处啊，汉家的基业竟然是这里起来的。”马纯一惊道。

“阿哥，我们走了这么多回，你怎么从来没讲过这个典故。”王满苏问。

“嗨，我们下苦力的只知道埋头干活，哪有心思讲什么典故。这典故都是讲给高雅人的，今天要不是两位爷在，你阿哥我也高雅不起来。”说着笑了，抿了一口茶水。

“如此这样，我们倒是要进去看看了。”王满苏道。

说着四人往张良庙走去。走到山门处，见有一副对联：博浪一声震天地，圮桥三进升云霞。祁静一仔细沉吟这联子，余三人径直走了进去。

进得山门，迎面是一座石拱桥，桥头竖有一大碑，碑上只刻三字：进履桥。

马纯一读道：“进履桥，不知道什么说法。”

“哦，原来是这里。”祁静一叹道。

“师弟，看样子你是有解的。”马纯一道。

“师兄，你看山门的对联，上联说的是张良当年在博浪沙用椎刺杀秦始皇，下联说的正是这座桥的典故。据说当年张良逃匿无名的时候，走到一个桥上，看见一个老翁坐在桥上故意把鞋子掉下去，这个老翁对张良说，年轻人，给我下去拿鞋。张良念他是老人，就下去捡起鞋子给他。没想到这个老翁又说，你给我把鞋子穿上，张良强忍怒火，跪下来给他把鞋穿上。临走这个老翁说，五天后的早上你来这里等我。张良心里很奇怪，到了第五天早上来这个桥上的时候，这个老翁早就到了，见到张良，开口大骂：你和老人拿约会，居然迟到，再过五天后天明时分再来吧。说罢就走了。到了后五天的时候，张良在头鸡叫的时候就去了，结果发现老翁早就到了，老翁见到张良又骂了一顿。又约好后五天再见。这回张良半夜就到了桥上，结果不久老翁来了，见他早到才满意。从怀里拿出一卷书交给他说，好好学习上面所说的，日后一定会成为帝王师。张良看了这书，发现是《黄石公素书》，是一部极高明的书，张良辅佐汉室用的就是这卷兵法。这个老翁就是黄石公。所以为了纪念这段典故，这桥就叫进履桥了。”祁静一缓缓道来，众人皆听得入迷。

“师弟，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我可是小看你了啊。”

“师兄你错赞了，我是从王先生那里听来的，王先生在城里设馆，我经常去他那里听。”祁静一回道。

“你是说王尚书家的王先生吗？”

“正是他，他家里藏书极多，王先生念我是个回民能来听讲，极是难得，特许我看他家的书。因此我看过《史记》，里面有《留侯世家》专讲张良。”

“王先生祖上是前明的兵部尚书王竑，他家是河州世家，能给你看他藏书，可见是旧家之风。”

众人再往前见有一重檐六角小亭，题额：帝王师。两列对联：秦世无双国士，汉廷第一名臣。转过小亭，见迎面是张良祠堂。匾额森然，什么“急流勇退”、“明哲保身”、“相国神仙”、“大勇若怯”、“功成身退”、“神乎其机”、“帝宇人龙”，皆是古往今来名人贤达所题，把个祠堂檐下压得重重叠叠，更有那挂不下匾的，又在廊下竖了数十通碑刻。众人啧啧称叹。皆惊留侯高风。

众人进祠堂内，见案上并无张良塑像，只有一幅古画，画面甚是奇怪：只见大雪压山，山路险峻，山路间有一串从山上走下来的脚印，此外一个人也无有，一只鸦雀全无。众人皆不解。画上端挂一六字匾额：是英雄是神仙。

“可怪了，别的庙里都供着神佛，这庙里怎么一幅看不懂的画。”沙掌柜道。

“想必此画大有深意，否则必不会受供奉。”祁静一道。

“施主有些眼力。”众人循声而望，见身后桌上坐着一位道士，头看也不看这边地说。

“请教仙长为我等揭破此画机密。”祁静一答话。

“你们既然知道此处是张良归山之处，自然知道张良是何等人物，张良辅佐汉室，功高盖主，汉高祖封赏他的时候赞他是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要赏给他三万户，他只取了一万户足矣。后来见汉高祖嫉功臣，张良主动辞官，到紫柏山中修道，高祖知道以后，派兵来追，追到山下，张良倒穿了鞋子进了山，追兵到来，看山里有人走出来的脚印，以为山里没人，就往别处去了，谁知道张良如此妙计，这画正是不见人踪，只见倒屐。张良乃我仙家第一流人物，知道急流勇退的道理，多少人被富贵所迷，终究害了性命，果然，高祖不久就杀功臣，张良乃真正老子所云功成名遂身退的一等一人物。”

“啊，原来如此，真是受教了。”祁静一等人怔怔望着眼前的古画，仿佛入进画中，难追留侯踪迹。

众人辞别道士，转到庙后，见有山路幽深，拾阶而上，有一石碑上刻：汉张良辟谷处。祁静一正要往深处去，忽然被一声音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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