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枝江》—— 快要失传的枝江曲艺——楠管(下)

快要失传的枝江曲艺——楠管（下）

作者     金华       朗读     金双萌

在我幼时的经历中，楠管都在茶馆表演。听书的多为周边不远的老人，客源是有相对稳定性的。听书是这些乡村老人的重要精神生活，喝茶倒是次要的。这样，茶馆提供场所，艺人招徕茶客。艺人与茶馆之间是自然形成的合作的模式。每天上午，老头老太太们吃罢早饭，就纷纷出门，聚集到茶馆，出一角钱泡一碗茶，然后围着桌子家长里短。我的奶奶就是这样的老人，只要不是农忙，几乎每天都去听书，风雨无阻。我家条件差，没钱的时候，往往用手帕包几个鸡蛋去卖。

等茶馆快坐满了，楠管师傅就开始表演。

先是打“闹台”，现在的说法叫“暖场”。这与旧时戏班演出一样，旧时戏班演出前，敲动锣鼓等“武场”器乐，以提醒观众进场，入座。楠管的闹台也是紧锣密鼓，以大段器乐开场，也海阔天空地唱些闲词，开首两句多是：“家业一响打闹台，惊动客们坐拢来。”

闹台打完，开始讲正本。一个茶馆往往有两到三个楠管艺人轮番表演，每人所讲的“本头”不同，大多是侠义、公案等传统老本子，绝不是什么“正月里来是新年”这样毫无意义的“大实话”。我听得比较多的有《三侠五义》《七侠五义》《说唐》《杨家将》《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彭公案》等。过去艺人文化水平并不高，虽然也认得字，能读小说，但更多的是按传统的路子，根据故事梗概即兴敷演，添加“水词”。因此，虽然翻来覆去就是这几部，但每次听来都有不同。这些长期在茶馆演唱的师傅，都是在自然竞争中受到听众认可的，确有真本事，讲得精彩，唱腔动听，虽是早就熟知的老故事，但总是让人百听不厌。

一场书讲到特别精彩的时候，师傅眉飞色舞绘声绘色，按照经验，就差不多到了歇场换人的时候，俗称“腰锣”。每当听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时，我总是觉得十分遗憾，因为换了师傅，也就换了“本头”。如此，一场接一场的遗憾，一日复一日的盼望，直到最后“挖根”，再换新本。这些出色的艺人，在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能始终抓住听众的心，让你欲罢不能，明明知道后面的故事，还是盼着天天去听。

楠管在发展中，还曾与其他艺术门类结合，产生了一种新的曲艺样式，在唱的基础上还增加了前台的表演，这就是扇子戏。扇子戏糅合了楠管、皮影、舞蹈，由两人配合表演。表演场上拉一根线，挂皮影于线上，一人敲击楠管演唱故事，一人手执两把折扇翩跹舞蹈。要求换皮影迅速，尤其是不能掉皮影。据传，张万栋、文启道都擅演，余生也晚，未曾见过。现在问安镇袁码头乡还有两位扇子戏艺人，陈昌炎、艾天贵师兄弟，陈唱艾演，常演《八仙过海》等传统老戏，现在也都是耄耋老人了。扇子戏的楠管演奏方法并无差别，但唱腔极有特色，是我听过的最为婉转悠扬的。每一节的最后一句唱词之后，拖腔极长，回环往复，讲究三高三低，十分悦耳动听。

说起传承，光有“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样的国家号召显然还是不够的，必须要从研究听众与内容改革两个方面去下功夫才行。我们现在的许多努力，着力点都在内容创排上，但其实前者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缺乏受众，任你怎么努力终究无济于事。

我觉得要做好包括楠管在内的民间曲艺的传承，首先要有正确认识与定位。前面说过，楠管本是沿门行乞的技能，自其始就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乡土艺术，按艺人们自述，是“千里不带柴和米，万里不带点灯油”，因此抓不住听众的心理，别人不接受，你就讨不到钱，也卖不成艺。可以说，“俗”是它的本色，其受众是普通老百姓，不论是内容也好，形式也好，脱离了“乡气”，则必定行而不远。过去那些优秀的楠管艺人，对听众心理的把握的确是经验十足的，这也是过去各类艺术生存下来的必要条件，今天仍然值得我们重视。

另一方面，随着时代的高速发展，草根百姓的精神生活方式空前丰富，而楠管所表演的内容，重头戏还是数十年前的侠义、公案，远远跟不上时代发展的速度。其实，一些楠管艺人还是努力想跟上时代步伐的，建国后就编了一些反映时代特色的段子。直到现在，杨和春师傅和原问安文化站站长黎修池合作，坚持创作了大量紧扣政策的小段。可是，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些紧跟时风的政策宣教段子，重视的是内容的趋时求新，而对受众的认可明显重视不够，以致难免有居高临下的生硬灌输之弊，使其潜移默化逐步走向赤裸功利，甚至有声嘶力竭的教化之嫌，将通俗矮化为媚俗，加上表演中的废置唱腔，故不能直击人心真正得到老百姓的共鸣，编写虽不可谓不用心，结果却往往是上虽好之而下不乐之。

长此以往，只怕最终难免是“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