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07 10:48:56
很久以前读红楼，颇为不解的是，为何贾赦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不惜开罪了贾母，也要纳鸳鸯为小妾呢？结果太岁头上动土，不仅没有成功，反而碰了老大一个钉子，弄得灰溜溜的，成为全府的笑话，还是只得作罢。
固然，贾赦是骄奢淫逸之流，比宁国府的贾珍也好不了多少，跟亲兄弟贾政那更是没得比。贾政正直清高，房里也就一妻二妾，而且都是半老徐娘。可贾赦却是姬妾众多，贪多嚼不烂，成日里没事，就搂着小老婆喝酒，画面简直不要太美。
贾赦不务正业，对于美色的追求，却好像是没有止境的，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兔子尚不吃窝边草呢，何以贾赦就非鸳鸯不可？
难道是鸳鸯长得很美吗？贾母是个人精，用王熙凤的话说，又会调理人，她身边的丫头，自然是又有美貌又有能力，比别处的更不同。但鸳鸯也不是美得那么夸张，让贾赦为了她魂不守舍。毕竟贾赦见过的美人也不少，而且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鸳鸯，如何就突然萌生了这样的心思？严格来说，鸳鸯脸上还有雀斑，放在美人如云的大观园，比她美丽者不在少数。总不能是贾赦突然间就变得非主流了吧。
恐怕，连贾母也预料不到，这个不成器的大儿子，好色也就罢了，弄了一屋子姬妾也罢了，却居然盘算起了自己身边的丫头，无异于挖墙脚，这还了得！
贾赦强逼着鸳鸯为妾，有多方面的原因，但不管怎样，他都胸有成竹，算好了的，自己是不会吃亏的。最多就是传出去难听点，可是他怎会在乎？男人三妻四妾，那不正常吗？梨花压海棠，不也有好些前例吗？再说，他只是要母亲身边的一个丫环，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总不能自己在母亲眼里，连个丫环也比不上吧？
贾赦不缺女人，甚至他那里已经人满为患了，还硬着想要鸳鸯，并且想背着贾母搞定此事，而不是光明正大地讨要，可见其用意之深，以及对贾母强烈的不满。
是的，贾赦弄出这一招，就是来恶心贾母的。本来，按照古代的制度，都是嫡长子承袭家业，可到了贾府，偏偏相反。贾母明明白白地偏向二儿子贾政，和二房住在一起，荣国府的事务也都由二房料理。
虽然贾母聪明地折了个中，管理家务的王熙凤既是二房王夫人的侄女，又是大房儿媳，可对于贾赦夫妇来说，这王熙凤都是雀儿拣旺处飞，不怎么待见自己的。大房在荣国府竟然是被边缘化了，从上到下，哪里比得上二房？时间一长，大房的那些人，也包括贾赦的心里，总是有情绪的。
但也怪不得人，用王熙凤的话来说，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还怨人偏心。贾母看不起贾赦的行事作风，就曾说过这样的话，放着身子不好好保养，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贾母说的是实情，但贾赦不仅听不进去，偏要和贾母对着干。
贾母看不起他纵情享乐，他就一个小妾又一个小妾地收。反正贾母也只能说两句，真不能拿他怎样。贾赦于是更加张狂，后来甚至把手伸到了贾母身边，貌似要探贾母的底线了。
反正，这件事情，也不需要贾赦怎么出面，自有屁颠屁颠的邢夫人去跑腿，去张罗，他就坐等着入洞房就好了，岂不美哉？
若换了别的丫环，可能也就欢欢喜喜地应了。毕竟，再优秀的丫环，也是丫环，到了一定年龄，要么配个小厮，生出的娃也是“奴二代”，要么成为男主人的妾室。这两条路，都不好走，上位成为妾室，是丫环们能奋斗到的终极地位。
有不少丫环，为了后半生不那么辛苦，至少衣食无忧，都上赶着给人做妾。可能贾赦是这样考虑的，鸳鸯是家生子，一家子都依靠贾府生存，只要稍微施加压力，也就没有不成的事。只要鸳鸯肯了，贾母还能强留人么？
纳了鸳鸯，对于贾赦来说，那是既得了美人，又能得到很多关于贾母的机密，毕竟鸳鸯是贾母跟前最可依赖的人，比儿女还亲，连吃饭都离不得鸳鸯。鸳鸯无异于一个活的宝物。贾赦纳鸳鸯，更看重的是她的利用价值，而非美色。
贾赦才不管贾母会不会难过和愤怒呢，反正他觉得贾母也没怎么为自己考虑过。贾母越是舍不得鸳鸯，当贾赦纳了鸳鸯后，贾母也就越失落，就像被人敲了一记闷棍。贾赦认为贾母不公平，所以他做这样的事，是不会为贾母的心情和处境设想的。
贾赦当然知道，贾母是一刻也离不开鸳鸯，贾府里大家也都知道。要去贾母跟前讨要人，还是难以开口。但先敲定了鸳鸯，成既定事实，到时贾母再不舍得，也只得放人，表面上，说不定还要送上几句祝福，因为这事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儿子和自己的心腹结合，也是喜事一桩啊，大有把贾母耍得团团转的意思。
只是想不到，鸳鸯居然不肯应。甚至为此在贾母面前，当着众人，做着激烈的反抗，宁可剪了发做尼姑，也不愿给贾赦为妾，这小姐姐也太烈性了。事情闹得这么大，贾母激愤不已，想不到不肖子居然算计到了自己头上，果真是深宅里面，亲情也凉薄啊。在这样的时刻，谁不尴尬？贾母训了王夫人，又训邢夫人，并且表示，她有的是银子，让贾赦十万八千地买丫头，只是鸳鸯却不能。贾母护的是鸳鸯，却更是维护自己的利益。
闹剧终于收场。在这个过程，贾母和鸳鸯表现得很愤怒，这是情理之中的，而贾赦却也恨得直咬牙，甚至说出，鸳鸯一定嫌他老，恋着宝玉、贾琏之类的话。贾赦本来是想靠收了鸳鸯，打击一下贾母，掌握贾母的动态和消息的，这个计划却落空了。当然，对于贾母的不满，也更深了。以至于后来在中秋夜宴上，贾赦竟当众讲了一个老婆婆偏心的笑话，这不正是意有所指吗？
当然是想过的，他其实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所以才有恃无恐。若得了鸳鸯，自然是好，若实在不行，正好又突显了他的委屈，连要个丫头，贾母都不肯给。他不过是纳个妾，也没犯什么错啊。贾母什么都不给他，不就是再一次印证她的不公平吗？
所以贾母愤怒归愤怒，却也知道此事的内里和根源，贾赦有错，该骂，可大房与二房之间的矛盾，也确实越来越激烈了。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贾母骂得最厉害的，却是王夫人，难道是王夫人叫贾赦纳鸳鸯的吗？这倒不是贾母老糊涂了，而是她明白里面的盘根错节，大房确实吃了亏的，她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她也想尽力平衡大房和二房的关系，二房抢走了所有的风头，这显然是不行的。贾母保住了鸳鸯，这是一回事，但不阻拦贾赦纳妾。只要贾赦喜欢，他要买多少女人都可以。贾母好像也默认了，贾赦并没犯大错，只是不该抢她身边的丫环。
不久，贾赦就花了八百两银子的大价钱，买了一个叫嫣红的十七岁的女孩子。贾母什么话也没有说。好像没有得到鸳鸯，贾赦买个美女回来，已经是让步了，谁还会说他一个字？从心底来说，贾母也是不欣赏他这样糜烂的生活作风，可刚刚经历过母子大战，还是消停些，彼此相安无事较好，至于他要买嫣红还是翠绿，贾母真懒得理会了。
又老又色的贾赦搂着十七岁的嫣红，这一回，他小小地出了一口气，但是他并不满足，虽然不能拿贾母怎样，但他记恨上了鸳鸯。贾母看不起自己，连她身边的丫环，也公然违抗自己，这个荣国府的大老爷，并不会去反省自己哪里做错了。他想要的东西，一旦得不到，那就是别人的错。
从某个方面来说，鸳鸯就是炮灰，一不小心被牵连了进去，她的高位，虽带来了不少荣光，却也让她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在保全自己和遵循内心面前，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贾赦以势利、丑陋之心去猜度鸳鸯，他不会明白，鸳鸯为何不肯心甘情愿地攀附于自己，他可以买回也许绝美的嫣红，但不可以牛不吃水强按头，让一个向往自由的人面对权钱顶礼膜拜，或委曲求全。再卑微的生命，也有本心，不是他随手一指，就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则去的。
而贾赦作为堂堂荣国府的大老爷，全然不顾家和万事兴的古训，主动生事，一石激起千层浪，撕开了豪门暗涌深流的一角。也让人看到，这个百年贵族，已腐朽不堪，在倾塌的前夕，人人皆是乌骨鸡，哪有什么骨肉亲情，都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早已从内里败了上来，虽还能勉强维系表面光鲜，却已是败絮其中，闹剧不断，怪象连连，离末路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