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认干女儿又替宝玉求娶,贾母的随心所欲,到了朝令夕改的地步

2024-02-06 11:17:35

薛家小妹宝琴出现在贾府,让贾母“喜欢得无可不可的”,一会儿“逼着太太认了干女儿”,一会儿又向薛姨妈“细问她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要与宝玉求配”,如此自相矛盾的行为,连书外的读者都看不过去了,于是力证贾母的“要与宝玉求配”要么是贾母玩心眼借宝琴打击宝钗,要么是薛姨妈自作多情,贾母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总之,在这些读者眼里,老太太最聪明,别人都是傻子,而且老太太无时无刻不在玩心眼,就是个厚黑专家,嘴上笑嘻嘻,心里MMP,和王熙凤的“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不相上下。这些人从来不愿意认真去思考,为什么贾母会有看起来如此分裂的行为。

说是力证,看起来也确实是非常确凿的证据,因为,第五十七回,当黛玉要认薛姨妈为娘时,宝钗说“认不得的”,理由就是“我哥哥已经相准了”,意思是薛蟠看中了黛玉想求娶,所以不能认娘。

确实,一旦确认了干兄妹的关系,就不能再谈婚嫁,否则就属于乱伦了。

其实,贾母是不是“要与宝玉求配”,根本用不着猜想,也不必去拿宝钗的话来当证据,因为,书中明确告诉了我们答案。

贾母前后矛盾的行为,从大家的反应来看,大家更认可“要与宝玉求配”。

当贾母向薛姨妈“细问她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薛姨妈的心理活动是这样的:

薛姨妈度其意思,大约是要与宝玉求配。薛姨妈心中固也遂意,只是已许过梅家了,因贾母尚未明说,自己也不好拟定,遂半吐半露告诉贾母道……

贾母“逼着太太认了干女儿”在先,向薛姨妈“细问她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在后,薛姨妈能不知道干兄妹不能婚配吗?按照常理,她的心理活动应该是这样的:

薛姨妈度其意思,大约是要与宝玉求配,不免心里一惊,难道老太太一时糊涂,忘了我姐姐认干女儿那回事了吗?不行,我不能挑明,遂半吐半露告诉贾母道……

从薛姨妈的反应来看,她对于贾母“逼着太太认了干女儿”这件事,要么毫不知情,要么深谙贾母的性格没有当真。从常理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最大。因为,这么大的事,宝琴不可能不向薛姨妈报备。而且,从情理上来说,贾母要王夫人认宝琴为干女儿,必须先征求薛姨妈的同意。薛蝌宝琴兄妹进京依附薛姨妈,薛姨妈就成了他们的监护人,兄妹俩的大事件,都得薛姨妈作主,比如薛姨妈为薛蝌求娶邢岫烟就是证明。

我倾向于贾母没有事先征求薛姨妈的同意,而是贾母在娱乐玩笑时倚老卖老,所以作者用了一个“逼”字,就是贾母在见到宝琴时“喜欢得无可不可的”,就自作主张要把宝琴留在身边,于是强势要求王夫人认干女儿。

一个“逼”字表明,大家都在迎合贾母,只为让她开心。而这种迎合,是娱乐性质的,并没有上升到履行正式程序。要知道,真认干女儿,是需要办仪式的,不是口头说说就算。

这就是作者的春秋笔法,一个“逼”字省略了若干文字,留给读者去领悟。

为什么要“逼”,是薛姨妈不同意还是王夫人不同意?这是进一步拉近贾薛两家关系的大好事,王夫人和薛姨妈又是亲姐妹,她们有什么理由不同意?所以,这个“逼”字表明,这种事原本要走程序,但贾母等不及,马上就要结果,于是王夫人不得不答应。

从大家的反应来看,大家都把这件事当成了玩笑,因为事后并没有补仪式,也就是没有广而告之,没有确立正式的干亲关系。

这里说的大家,既指贾母和薛姨妈,还有王熙凤,更指紫鹃和宝玉。

当贾母向薛姨妈“细问她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时,王熙凤也在场。当时王熙凤的反应是笑着说:“老祖宗别管,我心里看准了他们两个是一对。如今已许了人,说也无益,不如不说罢了。”直接把贾母的心思说点明了。

第五十七回,紫鹃试玉把宝玉吓成了呆傻,事后,宝玉问紫鹃:“你为什么唬我?”紫鹃才说出心里的担忧,她是被老太太“要与宝玉求配”刺激到了:“年里我就听见老太太说,要定下琴姑娘呢。”

如果宝琴已在名分上成了王夫人的干女儿,宝玉此时的反应应该是这样的:“别胡说,她是我的干妹妹”。

宝玉最是维护女孩,第七十九回,宝玉与香菱聊薛蟠的婚事时,说了这样一句话:“只听见吵嚷了这半年,今儿又说张家的好,明儿又要李家的,后儿又议论王家的。这些人家的女儿,她也不知道造了什么罪了,叫人家好端端议论。”

清白女儿好端端地被人议论婚事,宝玉认为是“造罪”,如果宝琴已成了宝玉的干妹妹,被紫鹃这样说,就更是造罪了。

但是,宝玉却只字不提干兄妹的关系,只说“她已经许给梅翰林家了”,表示这件事不可能,原因就在于宝琴已有婚约,而不是已经存在干兄妹关系。

种种迹象都表明,贾母“逼着太太认了干女儿”只是一时娱乐而已,大家都没当回事,反而是“要与宝玉求配”更让大家认可。

小说中的情节,都是为主旨服务,否则就是废话了。红楼无闲笔,每个情节都是有意义的。贾母作为贾府的最高权威,作者对她的批判无所不在,包括把宝玉宠成“天下无能第一”,包括她无视贾府的衰败依然奢靡,还包括她仗着自己的权威地位随心所欲。

前面提到了,贾母是“逼着太太认了干女儿”,这个“逼”字是春秋笔法,是含有贬义的。什么人才能“逼”别人?只有权威者,知道对方无力反抗,比如父母逼孩子,领导逼下属等。明理的人,从来不会逼人办事,只会以理服人。而且,越是位高者,越不会以权逼人。贾母逼王夫人,是婆婆逼儿媳妇,在孝比天大的社会,王夫人只能答应。

这是作者批判贾母以权压人。

同样的以权压人,书中还写过一次,就是对王太医说要“打发人去拆了太医院的大堂”。太医院并非贾府的私人医院,真要说起来,贾母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去拆太医院。就像王熙凤说“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这都是在权威位置呆久了,便忘乎所以了。

贾母这样的言行,无形中为贾府的覆灭以及宝玉未来的命运埋下了隐患。墙倒众人推,哪天失势了,曾被这样的话威胁过的人,难免不跳出来痛打落水狗。

不过,在贾府内部,这样的逼,大家都没当真,就像游戏一样一笑而过。这就奇怪了,贾府上上下下包括宝玉紫鹃都不把贾母当回事了吗?

这就是作者对贾母的另一层批判:窥一斑可见全豹,大家都把贾母的话不当真,说明已经习惯了她的朝令夕改,习惯了她的随心所欲,谁当真谁傻。

但也正是这样的随心所欲,说明贾母对宝琴是真的喜欢到骨子里的,所以一刻都等不了,马上就要表达出来。活到贾母这样的年龄和位置,是不需要隐藏自己的情绪的,喜怒哀乐都可以即时表达出来。连孔圣人都说过,“七十而从心所欲”,只要“不逾矩”就好。如果贾母已经为宝琴办过认干娘的仪式,亲朋戚友都知道了,贾母还提出求娶,就是逾矩。如果贾母知道宝琴已经有了婚约,却像长安府府太爷那样逼人家退亲,就是逾矩。

所以,我们便能看到,贾母的随心所欲,通常只表现在府内,比如把宝玉当女孩儿养在内院。但是,如果出了府,宝玉“只管没里没外,不与大人争光,凭他生得怎样,也是该打死的”。

也就是说,在贾府这一亩三分地里,一切都是贾母说了算,她的话就是规矩。这一点,在林黛玉初进贾府时,作者就通过黛玉与王夫人的对话说明白了。按照规矩,黛玉进府,“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但是,这样的普世规矩,在贾府不适用了,贾府的规矩由贾母说了算,“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宝玉)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

所以,贾母说要王夫人认宝琴为干女儿,那就得认。她说不作数了,那就可以不作数了。

这就是大家对认干亲不当回事的原因:贾母的朝令夕改,就像在电脑上对文档进行修改,第二版覆盖了第一版,以最后修改版为准。

这样的随心所欲,是管理的大忌。所以,贾府维持着表面的规矩礼节,背地里各种破坏规矩破坏礼制的事层出不穷。老太太可以明着破坏规矩,儿孙们便可以暗地里无视规矩。宝玉一个爷们可以住在闺阁,贾琏就不能在国孝家孝期间娶个二房吗?所以,注意到没有,贾琏偷娶尤二姐,主要想瞒王熙凤,并不怕被老太太知道。最后王熙凤知道了,王熙凤也只敢拿尤二姐有婚约在身来跟老太太告状,其它都算不上什么。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说,贾府走向衰亡,贾母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第二回中作者就借贾雨村的口说过:“这样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事实却是“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造成这样的现状,一方面是贾母不重视对儿孙的教育,另一方面就是贾母带头“安富尊荣”,随心所欲地破坏规矩礼制。在宝琴一事上的朝令夕改,就是作者刻意写出来的一个例证。

《晋书・袁宏传》中有言:居上者不以至公理物,为下者必以私路期荣。至高无上的贾母私心大于公心,私欲盖过明理,从而导致了儿孙们在各自的私路上谋取利益,家族也走向了四分五裂,再无凝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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