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12 11:12:42
脂砚斋是谁,就像未留谜底的第五十回宝黛钗的春灯谜和第五十一回薛小妹的十首怀古诗,激发了后世无数人猜谜的欲望,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那些灯谜和怀古诗,文本没有给出谜底,这是作者在暗示读者,不必在这些灯谜的谜底上枉费心思,作者的原意并不是要让读者去猜谜,这些灯谜,在通常意义的谜底之外,另有真正的有意义的“谜底”,是“谜外之谜”,在用“贾雨村言”敷演的“甄士隐”之文本中,所谓有意义的“谜底”其实就是作者不能明说的“甄士隐”。
脂砚斋故意给自己罩上一层神秘的面纱,相信也是那个特殊时代不得已而为之的“甄士隐”,但是,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穿越历史风尘幸存至今的珍贵脂批,就为我们留下了接近谜底的蛛丝马迹,因为脂砚斋未必不热切希望千百年后人们能够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个人来过、活过、恨过、爱过,故意透露了关于自己的某些暗示的信息。
也许从作批者身份被“甄士隐”的脂批中百分百肯定地寻找到真正答案,并不容易,但是,所谓事在人为,只要足够用心努力,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天,我就不揣冒昧尝试对这一谜题作出个人的一点努力。不过,在接近最终答案之前,要先排除一些流传甚广的说法。
有一种说法,认为脂砚斋就是作者,但是脂砚斋明确指出宝玉及其象征物石头为作者本人的“化身”或曰“自寓”,而第一回脂批就指出:“余不及一人者,盖全部之主,惟二玉二人也。”,因此,脂砚斋不可能是作者。
而且,堪称最后的脂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每意觅青埂峰再问石兄,奈不遇癞头和尚何?怅怅!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午八月泪笔。”,以无限哀伤的语气感怀逝去的曹雪芹,而“一芹一脂”,一个已逝十来年,一个尚在人世,但也即将走到生命的终点,也可以证明脂砚斋绝对不会是作者曹雪芹。
与最后的脂批相似,第二十四回,贾芸想去母舅香料铺里赊几两银子的香料,作为到凤姐处谋职的见面礼,却遭其舅再三推脱,并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后其舅假意留他吃饭,并和妻子一唱一和,贾芸早就不见踪影,脂砚斋对此批道:“余二人亦不曾有是气”,也是暗示自己和作者并非同一人。
此外,第一回回前总批的批中批“因为传他,并可传我”;第一回回前总批中的诗句“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脂砚斋题《红楼梦》一律中的“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句等等,都可证明脂砚斋和作者是不同的两个人。
清人裕瑞在《枣窗闲笔》中记:“曹雪芹得《石头记》将此书删改至五次……本本有其叔脂砚之批语,引其当年事甚确,易其名曰《红楼梦》”,有人据此认为脂砚斋就是曹雪芹的叔叔,并努力地从文本中寻找所谓脂砚斋是作者长辈的蛛丝马迹。
比如有人根据甲戌本第十三回脂批:“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认为批中的“老朽”就是脂砚斋,一定是曹家家族里具有权威性的长辈,可以命令作者删除用心血凝成的文字,脂砚斋很可能就是作者的叔叔之类的人物。
但是,老朽不符合脂砚斋作批时的自我称谓,所有脂批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条自称朽物、老朽,如“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第二十二回)、“玉兄独至岂真无茶吃?作书人又弄狡猾,只瞒不过老朽。然不知落笔时作者如何想。丁亥夏。”(第四十一回)而丁亥夏离作此批的时间相隔很远,署名也变成其另外一个别号“畸笏叟”。
作此批时,脂砚斋应该远未达到老朽的年纪。而且,此批从“老朽”开始到“姑赦之”前,一气而下,说的都是秦可卿,因此,批语中的“老朽”指的其实就是秦可卿。如果认为老朽是脂砚斋,后面接的又是反问句,那么,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脂砚斋(老朽)因秦可卿魂托凤姐,脂砚斋怎么会是安富尊荣坐享人?即脂砚斋不是安富尊荣坐享人,逻辑不通。
因此,这条批语应该这样理解: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秦可卿(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秦可卿之死所隐藏的秘密,虽然未被泄漏,但她的言行、她的深意却令人悲切感服,(脂砚斋)因此姑且赦免她,再三要求曹雪芹删去此段。而删去此段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因为其中所隐藏的秘密,无关风花雪月、男欢女爱,而是因为其中隐喻了一段足以招来“文字狱”之祸的历史。
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秦可卿只是风月宝鉴正面的“贾雨村言”,在风月宝鉴背面,她隐藏着石破天惊的秘密一一作为“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脂批),她隐指的居然是废太子胤礽,即上引的脂批中的所谓“老朽”。在假借意在“使闺阁昭传”的文本中,“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其实就是作者用贾珍与秦可卿之间所谓的翁媳的不伦之恋之“有情情处”(第七回回前总批),来隐喻胤礽和雍正俩兄弟君臣之间正统与非正统之争的“无情处”(第七回回前总批)[注]。
又比如,第三回林黛玉初入贾府,随邢夫人去见母舅贾赦,贾赦推托“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因而不见。此处有一批语:“余久不作此语矣,见此语未免一醒”,有人据此认为作批者脂砚斋就是贾赦原型,脂砚斋是作者叔伯辈。
但是,《红楼梦》并不是作者的家族纪实,而是作者在自身经历的基础上,结合自己天才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以梦幻形式,用“贾雨村言”敷演的“甄士隐”之伟大传奇,来源于生活,但远高于生活,梦中人贾赦的某些细节可能来自于作者某个或某几个叔伯辈,但完全复制某个叔伯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作为天才作者创造的一个艺术典型,梦中人贾赦是作者为那个时代的一类群体集体画像,往往会引发大家的共鸣,在文本漫长的流传过程中,即使此批是非曹家人有感而发所作的,也是很正常,此批是否是脂砚斋所作存疑。
就算是曹家人所作,也只能证明文本中的这一细节具有生活原型,并不能据此认定此批的作者就是梦中人贾赦的原型一一作者叔伯辈中的某一人,因为没有哪位曹家长辈会心甘情愿地认领自己就是文本中的大反派贾赦,而且,相较于众多的脂批,此批无异于沧海一粟,当然不能仅凭此批认定脂砚斋就是贾赦的原型。
所谓脂砚斋是作者的长辈的证据,要么是误读了脂批,要么是论证不牢靠。其实,从人之常情角度出发,也不难排除这种可能性。脂批屡次暗示自已也是红楼梦中人,比如第四十八回脂批指出:“余今批评,亦在梦中”,而贾宝玉及其象征物石头是作者本人的“化身”或曰“自寓”(脂批),但文本并没有述及贾宝玉的叔叔,只写到两个伯伯贾敬、贾赦,勉强可算作叔叔,但在文本中的戏分都不多,而且,一个是“箕裘颓堕皆从敬”,一个“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都是不受待见的角色,脂砚斋作为梦中人,如果是其中之一,显然不会冒着极大的风险,还不吝赞美之辞,甘之如饴地倾注一生的热情和精力为这部“大有问题”的鸿篇巨制作批。
脂批常常称呼作者为玉兄,亲密之情溢于言表,显然是与作者极为亲近的、年龄比作者稍小的同辈。在尊卑长幼极其讲究的封建时代,脂砚斋如果是曹雪芹的叔叔,他也不可能称呼作者为玉兄。
裕瑞出生晚于曹雪芹,作《枣窗闲笔》时,曹雪芹已逝,与曹雪芹同辈的亲友、知情者如脂砚斋等大都不在人世,很可能是他道听途说,三人成虎,甚至还加上自己的杜撰成份,就拿《红楼梦》来说,文本中也常常讽刺后人杜撰,如第三回宝黛初会,宝玉赠黛玉妙字“颦颦”,探春质疑出处,宝玉笑说:“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第十九回,袭人劝谏宝玉,提到宝玉常说“只除‘明明德’外无书,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书,便另出己意,混编纂出来的。”等等。
脂批中“玉兄”的存在,也可以排除作者的父亲曹頫是脂砚斋的可能性,那么,脂砚斋会是比作者年龄小的亲兄弟或者堂兄弟吗?下一篇拙文将继续对这一谜题作进一步探讨,并给出个人最终的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