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属于“新人类”的“酷”小说丨《取出疯石》新书来啦

2023-09-30 10:10:11

年轻的情侣本来只想偷些零钱,车主的意外现身却让一场偷盗变成了劫持;

字幕组里,隔着网络互生暧昧的组员,乐此不疲地玩着角色扮演,谁知,真实的世界里,交集也即将发生;

这些看似光怪陆离的故事汇聚于周婉京的小说《取出疯石》之中。

它们情节奇诡、人物立体、思想清晰,又带着跨文化、跨地域的韵味,向我们展示了一种属于文学“新人类”的书写方式,构成了一幅极具特色的边缘人物生活图。

与很多当代作家热衷于写乡村和小镇故事不同,周婉京的目光投向城市,她写城市里生活的边缘人,这些人就是你、我、我们的朋友、邻居,是和我们一样各有悲喜的普通人。文化视野、思维方式、价值取向、艺术与生活趣味的不同,让作家的关注始终在宏达叙事之外,落在具体的人物身上。故事里的角色有温度、有厚度,他们所展现的生活立体又鲜活。

周婉京故事里出现的角色,往往只生活在当下,在当下与其他角色或者故事中的“我”产生联结与羁绊。专注于情节的构建,而不是无关的议论与发散,她不会任由回忆和思绪弥散开去,这样一种滚滚向前的书写,让周婉京的写作显得老练、利落、痛快,让我们在阅读中收获一种智性的愉悦。

西川评价,周婉京的小说是“中国人跨大洋、跨文化书写”,她的学者、艺术评论人身份及海外生活经历,使得很多故事都涉及艺术圈与海外生活,尤其是中国人在国外的生活。在这些故事里,主角们过着非典型的美国式生活,同时也过着非典型的中国式生活,这种奇特的“错位”是周婉京小说的巨大魅力之一。

书写个人,写着写着,个人却变得无关紧要;写爱情,却从不设置死去活来的桥段,爱情大多成了牵引故事的线索。周婉京的写作是如此特别:一方面是写实的,她总能用犀利的目光锁定微妙细节,继而用非常有节奏感的叙事将其还原;另一方面,她的小说里有无数令人惊叹的巧合,这些巧合又让叙事一路朝着超现实狂奔,最终将故事推向难以想象的结局……

周婉京令我感到意外。她生在北京的部队大院,但16岁就到了香港,后入香港城市大学创意媒体学院学习电影,之后入香港中文大学学习视觉艺术,但她的博士学位却是在北京大学哲学系拿到的,其博士论文讨论的是康德的“天才观”,这得是有多深的思想功夫才能胜任的活呀。

大学哲学系里一般女学生不多。周婉京后来又去了美国的布朗大学,还是做哲学研究,2020年新冠疫情时期她才回到国内。她能说英语、德语、法语等,也学过拉丁文。她虽然从小受到英语文化、美国分析哲学的熏陶,但又关心当代法国哲学:她可以跟你聊福柯的监狱、词与物和性史。高智力无疑。

像她这样的年轻人从国外回到国内,如果不能适应国内的文化、社会、政治气氛和环境,那或许会遇上些麻烦。老辈海归们的情况是,由于历史和政治原因,他们读书回来以后基本上再无机会出国。

所以国外生活就成为他们一生的记忆和骄傲,决定了他们对现实的不适感(就一般情况而言),这不适感有可能发展为对文化、风俗、社会生活的批判态度。但现在情况又有所不同,国际旅行和国际信息交流比40年前、80年前容易得多。生活在城市中的周婉京这一代年轻人显然不同于老辈海归知识分子。

她回到北京后进入了一所美术学院教书。2020年11月她在《HI艺术》杂志上发表了她的《“好上加好”的艺术圈,为何成为平庸的制造机》一文,立刻引起了艺术圈的关注。我本来以为她是,或她想,成为一位艺术批评家,但她着着实实又给了我一个意外:当她把她的小说发到我邮箱里,我才发现她是一位我必须严肃对待的作家。后来我又获知,在这本短篇小说集《取出疯石》(书名出自15―16世纪尼德兰画家、超现实主义绘画的先驱耶罗尼穆斯・博斯的同名画作)之前,她在2019年已经出版过长篇小说《隐君者女》。书名挺怪。可能与英国18―19世纪的文体大师托马斯・德・昆西的《瘾君子自白》有些关联。她现在正写着另一部长篇小说。

从周婉京身上,我真切感到了一代新人的到来。长期以来中国的主流文学意识形态是:用现实主义手法写小人物;人物要写得活灵活现;人物一般生长在乡村,但有可能正在走向城市;但即使城市里的小人物,也会表现出农业社会城市生活的特征。我这一辈的作家们虽然阅读外国文学作品,但不少人的最高文学梦想是写出《红楼梦》那样的作品,即:若是长篇,人物就得多,时间跨度就得大――这是本事。

作家们一般会从类自传性的青春成长作品写到类家族史作品――抱歉我可能说得不准确,因为我毕竟不是小说界中人。但我确实感到周婉京这一代人已经拥有了不同的文化视野、思维方式、价值取向、艺术和生活趣味。他们在乎和不在乎的东西、他们的冲劲和抱负与我这一代人明显不同。

周婉京是文学新人类,但她又不同于我所了解的其他文学新人类。我读过一些国内45岁以下年轻作家们的作品,得到的印象是:所谓的纯文学作家们,其写作一般日益精致化,品位化,能玩点结构花样,但气象、格局略小,通常所叙人物就是身边的几个人,这几个人似乎与命运之类的东西搭不上关系。而另外一些年轻作家则进入了类型小说的写作,他们写历史、侦探、玄幻、科幻类作品。

我发现特逗的是:当纯文学作家们放弃了,或者羞于表达他们的大关怀时,科幻小说的作者们承担起了探讨人类、地球、宇宙、毁灭、拯救等大问题的责任。但这里面更逗的地方是:许多年轻的科幻小说作者们的语言其实是狄更斯、巴尔扎克式的,而他们的文学梦想倒不是19世纪的――太逗了――它们纷纷指向电影,仿佛科幻写作的最终归宿唯有好莱坞大片。但周婉京是个例外。

接到她的《取出疯石》书稿之前,我特别怕再读到一个博尔赫斯第五或者卡尔维诺第六。这是当下一部分具有城市生活背景、受过良好教育的小说作者们的时髦写法。

周婉京没有走这条道。尽管她和不少她这一代的作家一样,其文学滋养来自欧洲、美国和拉美,但她喜欢的是纳博科夫、卡佛和波拉尼奥。这意味着她不是从卡夫卡到卡尔维诺这一线的寓言类作家。

我曾问她是否认可用“现实主义”这个词来定义她的写作,她回答说她只是关注立体的生活,她要求笔下人物有厚度,有温度。她抵触宏大叙事(这可能是历史逻辑演化出的结果)。

周婉京没有走类自传书写的道路,很好,她通过别人的故事讲出丰富的生活感受。我挺好奇她的故事都来自哪里。本书收入的《出埃及记》这个短篇居然有点福克纳《我弥留之际》的味道:一场劫持变成了家长里短。周婉京非常注重细节描写,仿佛做写实绘画,有时写实到超级写实,但她的写实,经常借助莫名其妙,向着超现实滑去,超出读者的预期。

举例来说,与其说《字幕组》这篇小说所写的是城市生活,不如说是城市生活的延伸。周婉京写到生活在不同地方的几个没见过面的年轻人。他们因为一起翻译美国影片并要敲出字幕而在网络上相遇。

这是一种让我感到陌生的生活方式。在这种生活中,人的模样、性别、职业是掩去的,但又是联系在一起的。网名“约翰内斯堡”的主人公可以化身为小A和小B与另一个人产生交集。这篇小说的故事只发生在网络空间,人物使用虚拟身份,按说有点科幻的味道,但它不是科幻小说,它呈现的是网络现实,或者说是网络现实与网络超现实的混合。

《取出疯石》这本书中有两篇小说涉及造假。《SILENCE》所叙以制造假画为背景,《星星》所叙以伪造诗人手稿为线索。造假的悖论是,这是真实的生活。

不过周婉京所写的,既不是典型中国人的生活,也不是典型美国人的生活,而是边缘生活:是中国人生活的边缘(在美国)和美国人生活的边缘(在美国的中国人),是多重边缘交叠处的生活,但她又没有进行符号化处理。她的写作既非以美国为中心,亦非以中国为中心。这是中国人的跨大洋、跨文化书写,但终归是关于人的书写。

《SILENCE》的主人公是怀了孕去美国生孩子的,另外《危机》这篇小说写的也是赴美生子的人物,只不过故事发生在赴美航班上。这些故事尽显作者的跨文化意识和边缘生活意识。

美国人的文学经常围绕“身份”问题展开,在展开的过程中,一些思想乃至哲学问题如“我是谁”亦得以被提出。周婉京的小说有点美国小说范儿,不过她自己是中国人,不过她写的却又大多是发生在美国的事,不过一般说来中国也没有周婉京笔下的这类故事发生。

她的写作迥然不同于美国华裔作家,或者更泛一点说海外华人作家的写作。海外华人作家的写作总会涉及家族记忆(有时候是悲惨的记忆)以及东方文化传统,但周婉京笔下的人物基本上都只生活在现在,他们即使有记忆也是短期记忆,昨天,上一周,几年前,但不会延伸到民国或者晚清。

她的小说是新时代城市生活的产物,无关贫困,无关愚昧,无关奋斗,无关地位,无关人们一般认识中的财富。她观照边缘普通人的常常无法落到实处的痛苦,但不为乡野风光题照。

她的小说是关于个人的,但个人又好像无关紧要。她也写到爱情,但不探讨什么爱情的真谛,并不死去活来,这样,爱情便获得了一种模糊性。在她笔下,爱情的麻烦是故事线索,而高潮是效果,颅内高潮是境界。这是不是年轻人所谓的“酷”?新人类或后人类的“酷”?她的故事和行文的确有些“酷”。

周婉京的小说中很少出现占篇幅的日常对话。她给出的是一段一段的文字,甚者是一大段一大段的文字。据我观察,这该是拥有思维密度的人喜爱的行文方式。

周婉京文风锋利,有时甚至狂野,并不文绉绉,并不拿腔拿调。她虽然年轻,但经常在小说中使用一种过来人的嘲讽口吻。她的语言散发出与其年龄不相称的老练气息。其行文精彩处能给人带来超音速飞机突破音障的快感。这一切都与她的长相、教育背景、品位、日常生活中待人接物的方式所留给人的印象颇不一致。而这或许正是她作为文学创作者的可贵之处。

她的滚滚向前的叙事可称直接,按说是老派的写法,却很有节奏感。其叙事速度正好让你读下去。我从对其小说的阅读中能够获得一种智性的愉悦。其情节安排甚至会唤起我的窥探愿望。在小说中,周婉京经常使用男人的叙事角度、男性口吻――她把自己也虚构了;不过有时,她会在行文中露出自己是女性作者的马脚。

要说她的小说有什么缺点,那第一点是,故事情节有点太巧了,尽管有时巧得令人感动,例如在《字幕组》中,在《纽约最后一个政客》中。另外,她的中文表达有点受到英文表达的影响,或者说,牵动。这一点她自己已经意识到了。不过我同时也认为这可能是新一代小说家的国际化面貌。

2012年8月我在爱丁堡参加世界作家大会期间,曾遇到过一位生活在伦敦的英国侦探小说女作家。时隔多年,我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她的长相、她的衣品、她的教养、她的聪明。

由此我得出一个印象:能写侦探小说的人都极其聪明。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乔治・西姆农。我想,周婉京具有写侦探小说的才华,因为她会在小说中每每给出淡淡的悬念,当然她写的不是侦探小说。我们曾经聊到意大利符号学家、小说家、《玫瑰之名》和《傅科摆》的作者翁贝托・埃柯。埃柯是大学者,研究中世纪达30年之久,但他的带有侦探小说性质的《玫瑰之名》让他名满天下。

周婉京说她喜欢埃柯。我想她是就埃柯的学者、小说家双重身份而言。婉京也有双重身份:学者、小说家。虽然学术写作和文学创作会要求她不断进行思维换挡、语言换挡,但她当然会因此而与众不同。

心理治疗小组里陷入困境的病人、偷窃的年轻情侣、字幕组中通过网络交流的译者、制造假画的画家、赴美产子的孕妇、伪造手稿的诗人……《取出疯石》书写的,是这些人的故事。这本小说集是著名学者、作家、艺术评论人周婉京的首部短篇小说集,收录《出埃及记》《大榆树》《字幕》《危机》《纽约最后一个政客》等九个短篇。周婉京围绕当代城市生活,关注边缘普通人的迷惑与痛苦,对生活的幽微之处进行了细致的刻写。以锋利老练的文风书写不乏温情的当代故事,为我们呈现了她作为“文学新人类”精彩的跨文化、国际化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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