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15 10:27:53
芦雪广联诗,贾宝玉和史湘云整了一块鹿肉烤着吃,结果引来平儿、贾探春、薛宝琴、王熙凤等食指大动,争吃鹿肉。
(第四十九回)黛玉笑道:“那里找这一群花子去!罢了,罢了,今日芦雪广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广一大哭!”湘云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宝钗笑道:“你回来若作的不好了,把那肉掏了出来,就把这雪压的芦苇子揌上些,以完此劫。”
烤肉在当时算作“下里巴人”的行为,像大观园众人这等“阳春白雪”,按规矩不该如此作为。贾家会有烤肉,一定不是主子们亲力亲为。如今史湘云和贾宝玉烤肉,可真是惊世骇俗了。
林黛玉的话绝不是矫情,而是当时社会名流们的立场和礼仪,不提倡这种“粗野”。
史湘云却是生性旷达不拘小节,她的风采偏偏就此凸显出来。她说如此“大块吃肉”应该再佐酒,否则断作不得诗,其实颇有草莽气概,却又不失林黛玉推崇的魏晋风流。
林黛玉笑她,湘云也很犀利,说她们不吃是假清高,被规矩束缚住的人最是可厌的。
而她自诩“是真名士自风流”要特别注意。史湘云的夫君是谁,曹雪芹始终遮遮掩掩,其实“唯大英雄能本色”再结合后文湘云给葵官改名韦大英,无疑指向了作[喜乐悲愁]酒令的少年英侠冯紫英!第二十八回的解读,咱们说过,这里不提。
等众人吃完了肉,平儿发现“虾须镯”不见了,找了一圈也没有。王熙凤说不着急,她能找到,这件事是后文的一段公案,到时候再说。这里不赘述。
肉吃完了就开始作诗,王熙凤也来了兴致,想要参与一下。众人也鼓励她试一试。
(第五十回)凤姐儿想了半日,笑道:“你们别笑话我。我只有一句粗话,下剩的我就不知道了。”众人都笑道:“越是粗话越好,你说了只管干正事去罢。”凤姐儿笑道:“我想下雪必刮北风。昨夜听见了一夜的北风,我有了一句,就是‘一夜北风紧’,可使得?”众人听了,都相视笑道:“这句虽粗,不见底下的,这正是会作诗的起法。不但好,而且留了多少地步与后人。就是这句为首,稻香老农快写上续下去。”凤姐和李婶平儿又吃了两杯酒,自去了。
芦雪广联诗的所有精华,其实都在这开篇“一夜北风紧”上。曹雪芹写王熙凤唯一一次作诗,结合上文分析众人烤鹿肉预示“划分利益”,王熙凤最后出现代表“灭亡”之意。“一夜北风紧”所隐喻的深意不得不让人注意。
王熙凤不识字,不读书,更别说作诗了。她所谓的诗就是大白话。众人也知道她“不能”,都想看她如何说。
王熙凤“想了半日”,与刘姥姥作酒令“抓耳挠腮”,薛蟠“摇头晃脑”类似,都是目不识丁的结果。
大家虽然鼓励她,却并不期待。结果王熙凤偏偏就讲了一句很平却余韵悠长地开头,让众人颇感意外。
“一夜北风紧”,好在既是口语又写实。不枉王熙凤想了半天。她还担心别人嫌弃,详细解释了这句话是昨天听了一夜的北风。由此你能想到什么?
王熙凤失眠了!昨夜没睡好,才会听见“一夜北风紧”。她为什么失眠?是管家事太多,还是与贾琏夫妻吵架,亦或者是为没有儿子发愁?我们已经永远不能知道。但读书到这里,如果想不到这一层,又如何与人物共情?
众人本来对王熙凤没有期待,却不想她竟然给出意外之喜……此时大家的反应一定不是开心和诧异,反而是“啼笑皆非”,为自己先入为主而好笑。所以,众人相视而笑,就属于克制而不失尴尬之意。
“一夜北风紧”这句诗非常有味道,具体要从这么几个方面去理解。
第一,“一夜”就是贾宝玉早上推门看见外面不但银装素裹,竟然还在“吹毛扯絮”的下着大雪。
这种连续的大雪出现在初冬,往往让人始料不及,以至于会因为准备不足而产生意外。
对于贾家这等豪门来说,一夜大雪装点的“琉璃世界”,为生活带来的是别样兴致。但外面很多人家以及那些无家可归者,可就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作者写雪,读书人要想到雪以外。
“一夜北风紧”让王熙凤失眠也有双层含义,既预示未来贾家将要到来的灾祸,也有王熙凤即将要逆转向悲的命运。
我们一定不要忘了王熙凤在生日宴捉奸贾琏后,贾母说她吃醋,以及随后贾赦讨鸳鸯的真正目的不是好色,而是剑指王熙凤“妒忌”。这两件事对于没生儿子的王熙凤,是极其严重的威胁和压力。
第二,下雪并不是简单的雪落下就完了,鹅毛大雪,米粒小雪,晴天清雪,阴天浊雪,雨夹雪,风吹大雪满天卷……“雪落下的声音”,往往伴随着风声。
“北风”加持往往都是漫天大雪。最容易让人想起“林冲风雪山神庙”的悲壮。
所以,王熙凤这“一夜北风紧”,带着惊心动魄的气势,仿佛步步紧逼,让人心生忐忑又有些无助。那北风怒吼吹着窗棂呜呜咽咽,让人感受到的是“天威不可测”。
贾家的腐朽存在拖了皇帝励精图治的后腿,也产生了潜在威胁,才会有“鸟尽弓藏”的抄家。贾元春判词图画那张“弓”,已经交代清楚。
第三,“紧”字是妙笔。形容风势越来越强,越来越扣人心弦。“风紧雪急,一夜怒号”,借听觉烘托气氛,带来的是一派肃杀。
贾家的局面也是越发被动!他们就像那块鹿肉,成了北静王为首的四王八公老臣集团和皇帝互相倾轧的焦点和中心。皇帝固然不饶他们,跟着北静王做乱臣贼子的下场注定也好不了。
综上,王熙凤这句“一夜北风紧”不但写实,如果结合贾家的困境,她自己的困境,就会发现与林黛玉“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意境极为相似。都体现在“紧”之一字上。
这句诗不仅仅好,还“妙到毫巅”,给人很大惊喜。
凤姐说完这句,就自去公干了。李纨接着往下续作,随后众人根据之前抓龟的顺序开始联诗。但联诗最是考验人,很快就凸显出个人的能力高低了。
随后贾探春、贾宝玉和薛宝钗也都谦让,尤其是贾宝玉,林黛玉推他时才作了两句,直接被史湘云说“下去,你不中用”。可叹男儿不如女子多矣。
最终是史湘云、林黛玉和薛宝琴三人“抢”诗,妙句叠出。代表了三人的才情横溢出众。
这里边薛宝琴行过万里路,心中有丘壑。史湘云和林黛玉都是侯府出身,又都是书香门第的才女。比较起来薛宝钗难免落后了一重。
大观园中史湘云、林黛玉和薛宝钗是第一等,偏偏贾母最爱这三个女孩儿,老太太眼光何其毒辣!薛宝钗的处境又何其尴尬。
所以,阅读《红楼梦》,最有意思之处在于作者的不写之写。那么,你的理解又有什么不同呢?也欢迎交流。